“上天盯着咱们呢,若我随你们走,恐乱云山也保不住。各位兄弟,你们的好意我领了,还是快走吧,上天还舍不得让我死,无非让我吃点苦头而已,但你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将你们赶尽杀绝的!”我此言并非危言耸听。
正在争扯,那半天里乌云翻涌,那半张脸拨开云层又露了出来。
“你们也不用争执了,小二,我知道你忠心,去把尤十三放了吧,捆着,可多无趣。”玉帝似乎吃得挺饱,打个饱嗝,懒懒散散地道,“尤十三,我说过,要让你百世倒霉,霉运缠身,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若敢再躲开天庭监控,或敢起意反抗,嘿嘿,你老娘会是什么下场,你该明白!小二,去吧,放他走。”
马小二收刀跳出圈外,马小六拄枪怒目而视。
熊老大见天将现身,自知不敌,领了手下,卷起一团黑云,往东南去了。
“至于这个马小六,嗯,倒是挺执拗,跟尤十三一样顽固不化,当然了,跟天庭对抗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就让他陪着尤十三一块倒霉吧。”
一语毕,就见小六双臂忽反扭到身后,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强摁住了,跟着但听喀喇喇骨骼断裂之声,小六表情痛苦,脸色惨白,额上汗出,他双臂竟被硬生生扭断了。接着,双膝不由自主一软,跪倒在地,那双看不见的手拽住他的双足硬生生反扯上去。
骨骼断折之声。
小六昏死过去。
“小六!”我扑上去。
乌云散去,天空澄明一片,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马小二也撤走人马,不见踪迹。
“小六!是我害了你!”我痛哭失声。
我背着小六踉踉跄跄走过凤凰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医馆见到我们俩都匆匆关门上栅。
没有人敢跟上天作对。
“小六,我不会放弃你的!”
我走到原野上。
赤地千里,见不到一丝绿色,采不到一棵草药。
我垂泪。
无奈,又走到市镇上。
有良善的百姓见我们可怜,会送给我们一点食物。可每当我接过食物,这些百姓便忽然昏迷倒地,或一转身被飞驰的马车撞飞,抑或屋檐上掉片瓦,打得那人头破血流。
再没人敢施舍我们。
我背着已经清醒但痛苦不堪咬牙强忍不发一声的马小六,走过城镇,走过乡驿,所到之处,路上人无不四散走避,家家关门闭户,如同躲避瘟神。
倒霉尤十三来了,快跑啊…
我嘿嘿惨笑,我,尤十三,谁碰谁倒霉!此上天注定,永世不得翻身,这命,百世难改!
我用木棒制作成夹板捆缚了小六手足。小六已是个废人了,但我不会弃他不管。
饿了,到山野里觅浆果寻小兽。树皮,都已被剥净,草籽都寻不到一粒,又哪有浆果小兽。
到河溪里捕鱼抓田螺。
河溪里空空如也,连只蝌蚪也找不到一只。
只好在市镇上翻拣些垃圾。
若非顾忌我娘,我当挥棒砸烂那些富商豪门,劫富济贫,打进衙门诛尽那些污吏贪官,为自己,也为天下被欺压像我一样注定一世倒霉的人出一出这口恶气!
大不了上天一怒让我灰飞烟灭。
可我无奈,只能忍!
忍气吞声,忍悲饮惨,忍着这茫茫日月无穷无尽的折磨!
天庭里那些大导演,看到我这饥寒落魄乞丐不如又怒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可该有多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走过无数村镇乡驿。
小六靠着无比的毅志力,活了下来。
手足结痂,慢慢痊愈,却已成了一个废人。
我有时候把他背在身上,有时候放在一个砍伐树木制作的简易木排上,拖拽前行。
爬过高山,走过原野。
这日到了一座大镇上。
这儿的树木房舍,隐隐有些熟悉。
当忽地想起这儿居然是寅城镇的时候,我的脚也已自觉不自觉地走到了牛记绸缎庄门口。
牛记绸缎庄门口披红挂花,吹吹打打。
是谁娶亲?还是…还是小芳出阁?!…
我心下忐忑,悲喜莫名,呆呆地看。
身穿礼服,斜披绸花,一个相貌英俊作新郎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来了,手里牵一领大红绸子,绸子的另一头牵在喜巾罩面的新娘手里。
牛掌柜一家送出门来,面上又悲又喜,满脸不舍。
果然是莲儿一也就是小芳,出阁。
我怔怔地看,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快活还是悲凄。
“十三,别忘了给我讨块喜饼,我饿。”
小六的话我充耳未闻。
新郎跨上马。
两个喜婆搀扶莲儿上轿。
鞭炮齐鸣。
我流下泪来。
小芳,只要你过得好,比什么都好!
莲儿一只脚踏入轿门,忽然停住了。
她怔了片刻,收回脚,站在当地,似乎在听什么,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所有人都有些讶异。
俄顷,她忽然扯下喜巾,四下顾盼,目光中满是焦急、疑惑、欣喜、忧伤…总之,复杂的神色。
按民间的风俗,新娘未过门揭落喜巾是很不吉利的。
牛掌柜夫妇已带着嗔怪的神色走上来。
莲儿的目光忽然锁定在我身上。
我蓬头垢面面目脏污,她怎么能识得出我?我确信。所以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就那么伫在当地。
莲儿定定地瞧了一会,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
她…要施舍我块喜饼?算了吧,这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连累她倒霉。
才待转身离去。
莲儿已到了我面前,伸手轻轻抚起遮挡在我前额的乱发。
我眼神有些慌乱。
一瞥见,我已知道她是小芳无疑,虽转世为莲儿,容貌面目大变,姿容俊俏清丽,但那眼神,澄澈如水,满含慈悯和良善,与小芳无异。
“杨小宝?!”她说。
我如遭五雷轰顶,急急挡开她的手,连连摇头,“我只是…一个乞丐,你认错人了!”落荒而去。
特么的杨小宝你昏头了,半天里那帮大导演正看着呢,你想连累莲儿,毁掉她一生的幸福吗你?
我近乎飞奔,一步快似一步,逃一样跑出镇子,把那些鞭炮声锣鼓声甩在身后,做了贼生怕被人追赶上似的,攀上一座山岭,直奔到足下发软,力竭摔倒,方伏在山坡上哽咽痛哭失声。
山脚下,那一乘花轿,一行人,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