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早晚要挂,活这一场又有什么意义?还有…还有你们那些人类,不过在这世上几十年寿限,却绞尽脑汁巧取豪夺聚敛财富贪得无厌,恨不得把这世上的财宝都聚一人之手。那些将相王侯皇帝老儿,更是贪心无足,横征暴敛役使人伕,修起富丽堂皇的宅子,把天下的奇珍异宝收藏起来,永不知足,不惜死伤无数人命,穷兵黩武,攻城略地,恨不得把天下的土地攻占掠夺为他一人所有。嘿嘿,不过像地上的蝼蚁一样,虽不是朝生暮死,百年光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如白驹过隙,双手一撒,又哪能带走半根稻草。
来福啊,你说的不错。庄子曰,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虽是筚路蓝缕苟面蓬头囊中羞涩,三餐无以为继,可我能看到那野花开放百鸟飞翔,雨落江湖,雪满大彊。但有一壶酒饮,醉卧风雪,天作被地作床,岂不快哉!快哉呀,快哉!咕咕…
一想到酒字,肚中立时响若雷鸣。
大哥,在人中你算个好人还是坏人?来福又提了个问题。
江湖路不仅是血雨腥风快意恩仇惊险刺激,更多的是寂寞无聊乏味透顶,所以在这枯燥无聊的旅途上,来福与西门的闲聊,便成了唯一的乐趣。何况来福对人类的江湖人类的社会人类的生活好奇心渐去,更多的是充满了疑问和困惑,所以也就有了数不清的问题。
我…我是好人还是恶人?这…这倒不容易解答。本质上讲,我西门摸着良心说话,绝非心怀恶念之人,何况我西门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干的是惩奸除恶,扶危济困,救人于倒悬的事,我西门怎么会是坏人?可我就没有私心恶念了吗?我…我西门某年某月某日见到了美食珍馐,不是也想大快朵颐吗?我西门某日某月某年见到那名马宝剑某人的字画不是也留恋难舍极想收入囊中吗?我…我西门某月某年某日见到了绝色的美女,不也曾想入非非,哈喇子差点流出来吗?我西门曾偷过农人地里的瓜,当然是在十分饥饿难耐而且是看四下里无人时干的。我西门曾想偷看同桌大脚妹洗澡,还好,强忍住没去看过。我西门也曾捡到钱私入囊中,到集市上买了一堆糕点大杀馋虫过…我,唉,真是恶行累累,磐竹难书啊。
这…这个…倒难以解答。西门沉吟再三,再三沉吟,扪心自问,仰头向天,俯首于地,斟酌思虑良久,忽然心里如一道霹雳砍下来,自顶门贯入,呆在当地,如木鸡呆鹅一般,不住的扪心自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来?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做这一切可有什么意义?我该做什么才有意义?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是不是人?什么才是人?人又是什么?我若生成了猪狗又该怎么样?我为什么不是王五冯六独孤残花木龙?我为什么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我为什么成了西门风?
西门风脸色煞白,大汗淋漓,痛苦的弯下身,周身乏力,几乎要虚脱地瘫软在地上。
大…大哥怎么啦?心绞痛犯了吗?来福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西门。
西门摇摇头,心中千头万绪,他在江湖上经历了这么多,在人世上活了这么久,自以为看透了一切,明白了所有,忽然间却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糊里糊涂浑浑噩噩,便如一个白痴疯子木头植物人一般。
你要不要做首诗?来福在西门疯癫痴狂的时候,总会不失时机地给西门一个药方。诗才是西门的灵魂,在西门找不到自己的时候,能让西门找到自己,在西门找到自己太自己的时候,又能让西门找不到自己。
俺的娘,苍天白云山川河泽大地俺的娘…
大哥你肚子痛吗?来福有些讶异。
西门不理,站起身,继续吟道:生了这么多娃儿,俺的娘,狼虫虎豹鱼虫花鸟苍山大蒜莱阳的梨,俺的娘,大厦高楼电梯汽车电视电脑冒烟的大烟筒,俺的娘,长予梭标大刀片子换成飞机大炮核弹电子对抗,这是闹哪样?养孩子不容易死在战场上,盖大楼不容易一炮轰坍了,昨天亲兄弟今日拼死活,这是闹哪样?俺的娘,世事纷扰争战不休没个了局几时能消停?浑不知太阳要抛弃地球,行星会撞击地球,瘟疫要侵袭地球,核弹在威胁地球,人类正在污染地球…
再不知收敛,恐怕要被罚下场出局,再也没有资格踢球了,你们人类。来福在看西门吟诗的时候,常常会修词遣句作润饰,这次是幸灾乐祸。
足球核弹?电脑风扇?西门一怔而醒,咕咕!哎,肚子太饥饿了,这次真是饿昏了头了,做出这种自己也看不懂的歪诗来,我还以为自己刚才又灵魂出窍,原来是饿昏了头虚脱了,再不去弄点吃的,这灵魂不但要出窍,而且再也回不来了。
西门挣起身子,勉力前行。
又行出数十步,见前面一座村子,数十户人家,房舍倒也齐整。
你口袋里还有余钱吗?西门温和的谦卑的温柔的问来福。
哥啊,狗是不带钱的,你忘了吗?来福眼神往那杂草灌木睃去,鼻子习惯性的嗅了嗅,如果能找到个虫子或剩骨头,我一定先给西门大哥吃,看他营养不良病怏怏的样子,真令人心痛。
西门咽了一下唾沫,他的鼻子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是从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飘出来的。
他的脚不由自主的被那香味牵进了院子。
院门是大开着的。乡下的农人院落白天都是不关门的。
主人是一对乡下农民夫妇,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正围桌吃饭。稀粥,糠菜团子,一锅鸡汤。
农人妻子生日,破例杀了只不下蛋的鸡。
农人见到衣衫褴褛的西门有些讶异,请问您是找人问路还是…
还是乞讨呢?农人没问出口,但看上去西门也太像个乞丐了,这一路奔波,不但衣衫脏污破旧,面目上也满是风霜疲惫之色。
我…我只是有点饿。
看西门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饭食上就没动过,农人明白过来道:“远来是客,今日正逢拙荊四十寿辰,尊下若不嫌饭食粗鄙,就一同过来享用如何?”
那当然好。西门真想一屁股坐到桌前,饱餐一顿。可是…他用眼扫了一下女主人。
农人妻子醒悟,和颜悦色的道:“客人远行不易,就一同过来吃吧,千万不要客气。”
“那怎么好意思啊,尊上只要施舍在下两个饭团子就够了,两个…只要两个。”西门还特意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两个饭团儿,他和来福一人一个。显见农妇家也并不宽裕,怎好多取人饭食,只要裹腹略疗一下饥就好了。
农夫再三礼让西门入座,西门坚辞不就。农夫见他执意方不再勉强,取了四五个饭团放在西门手里,外加两根鸡腿儿。西门再三推辞,只拿了两个饭团儿,千恩万谢的辞了农夫一家出来。
饭团很香,还带着刚出锅的温热,他和来福一人一个捧着,边走边吃。
还未到村头,就听马蹄声响,四下里嘈杂一片。
“把村子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一个凶狠暴戾的声音,来自一匹高大的青骢马上。马上之人是个高大的汉子,胡人装束,身材魁梧,一脸虬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