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谨修微微一怔,不觉开口道,“榆儿,你决心如此?”
穆桑榆毫不避讳道,“不错,臣妾想赐死赵氏。她设此毒计,谋害公主。虽则公主幸被救起,但倘或那日营救竟未及时,公主不幸罹难,臣身为母亲……”
她话未完,黎谨修扬起一手,打断了她,“赵氏蛇蝎心肠,行事阴狠歹毒,胆敢设计毒害公主,按律当诛。你的主张无错,如若刹不住这股阴毒之风,后宫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一语未休,他扬声道,“李德甫!”
李德甫自外进来,躬身回话,“陛下,您传奴才?”
黎谨修面沉如水,言道,“传孤旨意,赵氏狠毒,谋害和安公主,赐毒酒、匕首、白绫,准其自尽。”
李德甫甚是讶异,不由悄悄看了穆桑榆一眼,心内道,乖乖,这贵妃娘娘才来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弄出一条人命来了。
这赵氏也是好死不死,惹谁不好,偏要惹到贵妃娘娘头上,还敢害公主,真是活的腻烦了。
当下,李德甫领旨下去办差。
穆桑榆此行目的已然达到,便想告退。
黎谨修早看出她的意图,先行开口道,“你先别走,孤有一样东西给你。”
穆桑榆一顿,有些疑惑的看着黎谨修。
昔年,他便是要给她什么,也都是托李德甫转交。
黎谨修起身,转进了内殿,拉开了多宝阁下的一方抽屉,取出一卷画轴来,便走了回来。
他将这画轴递到穆桑榆面前,低声道,“这画卷,孤记得,你前年提过的。找了两年多,总算寻得了。”
穆桑榆更为迷茫,接过去展开一瞧,竟是《洛神赋图》!
这幅绘卷原是东晋顾恺之的传世名作,她当年习画时曾听先生提过此画大名,神往已久,只是此物百余年前便已失传,自是再寻不着的。
前年她诞辰,黎谨修与她庆生,便问她想要什么,她心存捉弄之意,随口便提了《洛神赋图》。
没想到,这件事他竟然还记得……
穆桑榆看着那画中洛神与曹植含情脉脉、情意缠绵之态,不觉有些失神。
黎谨修却有些不好意思,低语道,“这也是前朝名家的摹本,孤派人在民间查访了近两年,究竟是没寻着原作。”
穆桑榆收起来画轴,向他道了个万福,“臣妾多谢陛下厚赏。”
黎谨修握着她的手,微笑道,“孤圆了你这个心愿,你是不是当给孤一些奖励?”
穆桑榆扬眉,笑的明媚,“陛下什么没有?还问臣妾讨什么东西?”
黎谨修说道,“孤平素佩戴的香囊有些旧了,针工局的物件儿也看腻了。”
这话倒出乎穆桑榆意料,她不由脱口而出,“陛下知道,臣妾不擅女红,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陛下倘或当真不喜针工局出来的绣品,臣妾倒是可以……”
话未了,黎谨修却一指点在了她的唇上。
“不拘好坏,孤只想要你亲手做的物件儿。”
他浅笑低语,轻轻挽起穆桑榆耳边散下的碎发。
穆桑榆垂眸,避着他的视线,微微颔首,“陛下不嫌弃,臣妾领命。”
黎谨修长吸了口气,竟将穆桑榆搂入怀中,俯首吻了下去。
穆桑榆身子微微一僵,黎谨修便将她抱的更加紧实。
出了养心殿,夏季微风吹拂过热烫的面颊,穆桑榆心神不宁的抱着那卷画轴,坐在步辇之上。
黎谨修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响,“榆儿,你要罚孤到什么时候?”
赵春芳自事发起,就被任淑仪扣押在了寝宫之中。
李德甫前去传了陛下旨意,赵春芳早已心若死灰,为了家族她情愿替梁成碧挡了这一出,原当至多被打入冷宫,却不曾想陛下竟然要赐死她!
人之将死,自是要奋力一搏,赵春芳岂肯就范,拼尽全力扎挣着起来,将毒酒泼了李德甫一脸一头,竟夺了匕首挡在胸前,一副疯虎拼命的架势。
李德甫只觉烦恼,这等差事,他确实没办过,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遂道,“赵氏,咱家劝你乖乖就范吧。你干下那等恶毒事,老天也不容了。如今东窗事发,陛下亲口赐死,你也算罪有应得。这样大闹,何苦来哉!陛下可给了你恩典,准你尸身返还母家。你若闹个不休,再传到陛下耳朵里,让慎刑司的来操持,可就连这点点体面都没了。”
赵春芳两眼血红,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尖叫,“公主又没死,凭什么处死我!穆桑榆,定是穆桑榆这个贱妇!是她,是她挑唆了陛下一定要杀我!毒妇,毒妇!!”
李德甫一见这架势,连忙吩咐几个小太监,“都别傻愣着了,快拿麻核堵了她的嘴!这满嘴胡唚,又骂起贵妃娘娘来了,传出去还带累我等!”
赵春芳却又哭喊起来,“李公公,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干的……”
李德甫正疑惑,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女音,“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啊?”
话音落,一清瘦女子迈步入内。
李德甫瞧见,便迎了上去,“云常在,您来这儿干什么?”
云筱柔看向赵春芳,微微一笑,“这不是赵氏要上路了,梁妃娘娘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打发嫔妾来送一送。”
说着,她径直走到赵春芳面前,凝视着她的眼眸,浅笑低声道,“赵氏,你干下这样天理难容的事,谁也救不了你。梁妃娘娘适才还扼腕叹息,你母家弟弟眼瞅着就要入仕了,你却出了这样的事,还真是可惜。你便安心上路吧,每年忌日,娘娘会惦记着你的。”
赵春芳圆瞪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云筱柔。
半晌,她凄厉大笑,笑声有如夜枭。
“云筱柔,下一个就是你!”
话毕,她竟一个反手将匕首捅入了胸口,鲜血瞬时便汩汩涌出。
赵春芳被赐死的消息,瞬时传遍六宫。
自打黎谨修登基以来,还未处死过嫔妃,谈及此事,自是人人色变。
藏秀收得消息,便进了寿康宫小佛堂之中。
蒋太皇太后正盘膝于观音大士相之前,念诵着经文。
藏秀遂在一旁垂手侍立,默默等候。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蒋太皇太后睁眼,“事情了结了?”
藏秀回道,“是,太皇太后娘娘所料不错。”说着,又好奇问道,“娘娘怎知,必定是赵氏?”
蒋太皇太后笑了一声,“不过都是当初宫里玩剩下的把戏,何足为奇!梁妃后头站着梁宰辅,此刻正值朝廷与西南交战之际,云氏暂且动不得,能推出来的也只有这个赵春芳了。”说着,又问道,“赵氏已去冷宫了?”
藏秀却摇头,“并没有,陛下赐死了她。”
蒋太皇太后了然颔首,“原来如此,哀家就说,一个小小的贵人,陛下未必都记得起来是谁。”
说着,她便扶着藏秀的手起身,在一旁椅上坐了,微微一笑,“谋害皇嗣,死有余辜,榆丫头这次做的倒是好。虽则赵氏只是替死鬼,但她既敢扛罪,就该有这个觉悟。如此,也是震慑六宫那些牛鬼蛇神,免得她们肆无忌惮。”
话到此处,她又点头叹道,“有力有节,既了结了此案,又不至波及大局,她这一次做的很好。”
一言未了,又交代道,“早前儿膳房送来的蜜枣酥,哀家吃着很好,送一盘子到长春宫去,榆儿和豆蔻该都爱吃的。”
云筱柔了结了赵春芳,便去了翊坤宫向梁成碧回话。
梁成碧听了她的言语,脸色微白,半日说道,“这个穆桑榆,当真是心狠手毒,眨眼的功夫就逼死了一条人命。”
说着,瞥了云筱柔一眼,“你也是个好样的,本宫记得,前些日子,赵贵人才送了你两样发钗,你今儿就赶她去死了。”
不然如何,等她供出你我?!
云筱柔心中暗骂了一句,面上堆笑,“梁妃娘娘真是心肠软,只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
梁成碧点了点头,又道,“接风宴的事,你预备如何了?”
云筱柔回道,“已有些眉目了,娘娘放心。”
梁成碧笑了一下,“放心,这都是你自己个儿的恩宠,本宫如何能不放心。”
云筱柔告退出来,顺着宫墙边儿往永寿宫行去,心里默默盘算着。
太皇太后陛下听腻了宫中的戏乐班子,听了这颇有异域风情的小曲,甚觉新鲜有趣,嘉奖了云筱柔一番,甚而还晋了她的位分。
自然,穆桑榆又被气的吐血抓狂。
她还是弹了擅长的箜篌,但太皇太后与陛下早听腻了,也不觉的稀罕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可惜她压根不会唱什么西南小调。
之前对梁成碧说的话,不过是敷衍之词,她眼下其实全无对策。
才过了景运门,一小太监忽从道边闪了出来,低声道,“见过云常在,我们主子有请。”
云筱柔吓了一跳,问道,“你们主子是谁?”
那小太监却不答话,只道,“林小主莫问,只随奴才来就是了。”说着,竟扭身去了。
云筱柔心口砰砰直跳,却还是跟了上去。
转了几条回廊,便进了一所院落。
云筱柔识得此地,乃为王公大臣的值房所在,也不知是何人将她招到此地。
才想着,心头忽然冒出一人来,心跳的便更快了。
那小太监快步上阶,撩起竹门帘子,让在一旁。
云筱柔迈步入内,果然见一俊秀男子坐于一方黄花梨嵌理石面大方桌后,正看着一卷书。此人,便是那日的亲王。
她上前福了福身子,低声道,“见过王爷。不知王爷招嫔妾前来,所为何事?”
适才,她已然想到或许是他,身为嫔妃是不该随意见外男的,但想到自己的发钗在他手中,不听话就范,只怕要生出祸事来。
云筱柔如此说服了自己。
亲王拉开抽题,自内取出一张纸递与她,“拿去照着练习,太皇太后接风宴那日献艺。教坊司那边,本王已安排好了。”
云筱柔颤颤的接过那页纸看了一眼,原是一首词牌为《万里春》的词。
她将纸张叠起收入袖中,轻轻问道,“王爷为何肯襄助嫔妾?”
亲王看着她,乌黑深沉的眼眸,令她不寒而栗。
他微微一笑,“帮你,亦不过是帮本王。只要你肯就范,往后还有好处。你不肯也无妨,那枚发钗不知几时就会送到陛下的案头。”
云筱柔自值房里跌跌撞撞的出来,粉面蜡白。
她咬了咬唇,兴许这是她的机会。
穆桑榆回了长春宫,将那卷画轴交给了阿莫,“放到库中,留神保管,别叫虫蚁蛀了。”
阿莫抱画去了,片刻回来,说道,“适才太皇太后娘娘打发人送了一盘蜜枣酥过来,奴婢放在橱里了。”
穆桑榆微微颔首,“留着下午吃茶时用。”
白玉心正坐在一旁绣着鞋面,耳里听着,笑道,“姐姐处置了赵氏,太皇太后倒是一点儿没放在心上,还送点心过来。”
穆桑榆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端了茶碗吃了半盏,方才说道,“太皇太后娘娘心里是知道的,莫说太皇太后娘娘,便是陛下,也都是清楚的。眼下,也只能这般了。”
说着,又笑了,“这宫里面,不过就是大家伙一起搭了个戏台子,心知肚明的彼此对着唱戏。”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要黎谨修处死嫔妃,心里却是平静的。
这大约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白玉心看着她笑了一下,一针一针的刺了进去,微笑着转了话题,“太皇太后娘娘的接风宴就在眼前了,妹妹这几日听着,各宫的嫔妃都在抖擞精神的预备,把十八班武艺都拿出来了。姐姐预备做什么?妹妹听说,姐姐善弹箜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