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奥普拉诅咒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二十三章:测险(16)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嘭”! 巴别尔撞开二楼盥洗室的大门,出乎意料,里面空无一人。狄奥尼并不在这里。 ——那刚才从二楼看到的人影是? “咳……” 刚思忖到一半,倏忽,他敏锐的感官捕捉到一个声音,从供水管道传来。他立刻停下来,凑近过去。 “咳……咳咳……” 又有两声传出,这次更加清晰,可以断定是人的咳嗽声。他急忙夺门而出,来到楼梯口,却发现木质楼梯已经被烧断,一楼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巴别尔回头看看,当机立断,小跑两步,纵身一跃,从二楼的窗户跳了出去,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翻滚两圈,没做任何停留,便绕着宅邸跑向另一侧,两下翻进玻璃破碎的窗台,径直冲向盥洗室。 “嘭”—— 变形的木门被轻易踹开,巴别尔见到了陷入昏厥的狄奥尼。他捂在口鼻上的毛巾掉了下来,在无意识中吸入了过多灼热的有害气体,靠着供水管降温,断断续续地呛咳。自始至终,男孩的怀里都紧紧抱着那杆火枪。 “咔啦” 这时,盥洗室的屋顶上,几个书架倒在了一起,沉重的木头将变形的地板压弯,眼看就要砸下,门外又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没有落脚的余地。 “轰”—— 又一阵爆炸与热浪袭来,巴别尔急忙跨进盥洗室,用脚勾上门。他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蹲在狄奥尼身边,大口喘着气,思考对策。他自己可以直接冲出火场去,疼痛不值一提,可狄奥尼却是肉体凡胎,水箱里的水已经被蒸发殆尽,就这么冲进大火里去,无异于自杀,而再跑出去搬救兵回来显然更不可能,现在,他必须分秒必争,至少将狄奥尼送出火场。 火势逐渐扩散而来,盥洗室内的气温越来越高,灼热的空气不断摧残两人的呼吸系统。巴别尔将快被烤干的毛巾重新捂在男孩脸上,在窒息的烧灼感中不肯离去。这次,或者说每次,每当奥斯威尔想要拯救一个人的时候,绝望和无力感就必将重新涌上心头,他被毒血和尸体浸透的双手,仿佛注定无法带来任何生机。 “……来!”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了。 “快来……搭把手!” 不知是不是吸入太多有毒气体,产生了幻觉,一串喧哗声从远处传来。外乡人重新坐起身。 “咔”—— 盥洗室的木门终于不堪重负,在大火中碎裂,巴别尔看到了外面的火海。 “哗” 一桶水向他泼来,浇灭了一小块地面,使他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群维也纳斯人。铁匠、农妇、裁缝,足有七八个,正向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旧宅里呼喊、泼水,在他们身后,一个中年农夫,拄着拐杖,抻长了脖子紧张地观望。 已经被接走的伤员克里夫,远远望见了宅邸失火,便当机立断,号召接应自己的郡民们提上桶和水,跟随自己回去救火。他们来的实在及时。 “我们来帮忙开道!”一个铁匠戴着隔热手套,从外开始清理杂物。 “把他带走!” 巴别尔立刻抱起男孩,踢开破碎的木门,一条腿踩在断裂的木柜子上,奋力把男孩和他怀里的火枪向门口推去,袖口被火星点燃。一递一接,他自己却因惯性而跌回了盥洗室当中。 铁匠戴着防火手套,用力顶开燃烧的梁柱,两个骨骼小巧的农妇浇灭了一块地板,便向火场内探进半个身子,屏住呼吸,尽可能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了狄奥尼的手臂和肩膀,再由后面的人抓住她们的双腿,一齐用力,把男孩合力拽出了火场。 看见狄奥尼被安全送出,躺在了草地上,巴别尔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扶着洗手池,撑起身。 “这里要塌了!” 农夫又提来几桶水,泼向火场,却收效甚微,火势实在太大了。 这时,有人从另一侧绕了过来,想将外乡人也救出火场,还没往窗里迈进一只脚,却被呵退: “危险、离开!” 他冲外面的郡民大喊,试图驱赶。 “我说了危险!走开!” 他无视伸向自己的郡民的双手,对呼喊声充耳不闻,铁匠终于无力支撑,梁柱砸下,彻底封死了那条生命通道。 外乡人踩着被水泼出的窄路,转身向宅子内走去。他来到被烧断的楼梯口,用毛巾垫在手掌上,伸直了胳膊,拽住上半截楼梯弯曲的铁扶手,蹬着木块残骸,一用力,把自己拉上了二楼。 “轰隆”—— 就在他站上二楼地板的一瞬间,剩下半截楼梯便塌了下去,被攀附而上的火舌吞噬。 楼梯坠地的巨响后,一片沉寂,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站在原地,放大感官,静静等待。 “……巴……” 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别尔!嘿!巴别尔!我在这儿!” 呼救声出现了。对方一定听到了他方才在一楼的喊声,经由楼梯的倒塌声,判断他登上了二楼。 巴别尔顺着呼救声找过去,最终,在一个卧室的角落里发现了苟延残喘的莱尔斯。毫无疑问,他便是最开始在二楼出现的那个黑影,多疑的长生种为了趁乱抢回火枪而来,现在却躺倒在倒塌的承重墙下,两条小腿被墙砸个正着,整个下半身都动弹不得。 见了巴别尔,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欣喜若狂。 “快!救救我、巴别尔……” 他奋力伸长脖子后仰,右手在空中拼命抓挠,左手则压在身下,冲外乡人大喊。 “我是游骑兵三队队长!救了我、咳咳咳、肯定是大功一件!你、咳咳、你就能升官发财、从副官做成正官了!” 烈火烧灼木材的声音混合着暴烈声,几乎遮盖住了莱尔斯的喊声,巴别尔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他只管踩着满地碎玻璃,在沉默中向他靠近。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他们头顶上,吊顶看上去岌岌可危。 “对、对、过来、巴别尔、救我……” 莱尔斯死死盯着外乡人的动作,他在满地火舌的狭窄卧室里挪动,就要来到他身边。 他越靠近,游骑兵队长脸上的笑容就越鲜明,渐渐露出凶狠的真面目。巴别尔握住了他张开求救的右胳膊,观察情况,尝试把他往外拉,纹丝不动,又来到他身边,试图把承重墙搬开一条缝隙,正在这时,莱尔斯看准时机,悚然从背后抽出左手,手里竟握着一块碎玻璃,发了狠地猛冲巴别尔刺去—— “哧”—— 玻璃碎片笔直扎进了他的胸口,毒血流出,加速腐蚀伤口。巴别尔僵在了原地,大睁着双眼,几口毒血从嘴里呛出来,他蠕动嘴唇,向莱尔斯伸出手——头顶上突然一暗,他抬头看—— “轰” “铛”! 一刹那,整条房梁断裂坠落,当当正正砸在了巴别尔的脸上,一堆碎瓦掉下来,将他整个人掩埋。分秒之间,四周只剩噼啪的火声,一摊紫红色的血液从沉重的木头下渗出,再没有任何生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尔斯平摊在滚烫的地板上,手里攥着碎玻璃,发出一串歇斯底里的大笑。承重墙太重,他一早就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什么快速痊愈、什么王廷副官、去他妈的!巴别尔、你到底要跟我死在一块儿!” 火持续烧,马上,整栋房子就会彻底倒塌,宅邸中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郡民们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深入救援的打算,背着狄奥尼,带着火枪,暂时躲进了森林。 火场内,即将葬身二楼的骑兵队长,仍在借助缝隙里吹来的新鲜空气苟延残喘。 “嗞”—— 不知何时,莱尔斯身旁,附着在木房梁上的火苗熄灭了。 一团白烟从碎瓦片下飘散出来。 “咔啦” 房梁被腐蚀变黑,从中断裂。 几乎半死不活的莱尔斯听到了动静,撑开眼皮,向右看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巴别尔的身体被沉重的房梁砸了个粉碎,在近十分钟内持续丧失生命迹象,比被枪打穿脑袋,“死亡”的时间更长,或许因此,他被秘法判定彻底死亡,血液与外界的隔离便自动解除了。 他用一只刚修复好的手,推开氧化发黑的木桩,把自己骨骼破碎的身体拖了出来。 “什、你、你——” 他的声音卡在干涩的喉咙里,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被黑烟熏得掉了一串眼泪,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近百年的人生里,莱尔斯从没见过这种蒙恩者的能力——这种——这种怪物般的恐怖意志力。 与此同时,外乡人拖着一条断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把攥住了莱尔斯握玻璃碎片的左手。 灼热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恰似他们在游骑兵营地初遇的那个傍晚,只不过这次,烈火映照出的是一张蔑视着他自己的脸。 巴别尔捏着那只手,硬生生把它转了一圈回去,对准了躺倒在废墟里的莱尔斯。骑兵队长如临大敌。 “不、不不不!等等、巴别尔、冷静点!住、住手啊!” 他撕扯着干硬的喉咙求饶,两手并用,拼命向上抵着那块碎玻璃,以至于手指渗出血来,被墙壁死死压住的双腿胡乱抽动。然而一切挣扎都仿佛无济于事,玻璃碎片锋利的棱角仍在逐渐逼近,他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与这个死不了的疯子僵持,额头上青筋暴露,五官抽搐,眼球以一种疯狂的频率转动,不断地瞟向巴别尔,却只对上一双一眨不眨的眼睛。 烫伤、砸伤、沸腾毒血的钻心疼痛,三者交加之下,他的额头汗湿,青筋凸起,头发黏在脸上,表情确却是如此平静,就好像一潭死水,将要把人溺毙在其中,激不起一点波澜。 ——噢、天哪、噢该死、看在、看在尤徳的份上、说句话啊! 他泄了气,五官彻底扭曲在了一起,崩溃一般向上帝祈祷,死死闭上了眼睛大喊: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你这一辈子都出不来了!他们不会相信你一个杀人犯!” 突然,让他喘不过气的下压力消失了。莱尔斯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过劫后余生,睁开眼,却看到巴别尔仍然攥着自己的左手。 “你说得对。”他终于开口,“布拉泽人不会相信这是一场意外,因为你烧焦的尸体会留下来。” 随后,在莱尔斯讶异的目光当中,他拽着他握玻璃碎片的左手,逐渐贴近自己的右手手腕。 “除了烧伤和吸入肺里的灼热空气,你真正的死因是锐器刺伤导致的失血过多,一验便知。而我作为第一目击者,又是个前不久刚刚偷渡入境的外乡人,有最大的作案嫌疑。” “刺啦”一声,锋利的玻璃切开了巴别尔的腕动脉。大量血液喷溅而出,随着他移动手腕的动作,均匀淋洒在莱尔斯被墙壁压住的小腿之上。莱尔斯瘫在原地,半寸也不想挪动,他大口呼吸角落里吹进来的新鲜空气,感到十分困惑。 “因此,我不会杀你。” “啊、啊、啊……” 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眼球突出,布满血丝。他察觉到了异样。 “直白点说,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回忆起了我的过去,那滋味可不好受。” 白烟飘散出来。滋滋声被火烧木头的声音掩盖。 “但那天在游骑兵营地里,你帮了我。” “啊、噫啊啊啊啊!” 腐蚀已经开始。 “所以我会负责把你救出这里。” “啊啊啊啊啊啊——!” 他毫无起伏的声音淹没在游骑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当中。 “你的死亡毫无价值。” 血液流进墙壁的缝隙,从上到下、由外而里,从皮肉深入骨髓,火光照在莱尔斯惊恐、苍白又狰狞的脸上,半个宅邸坍塌之时,他膝盖以下的断折部位已经渣都不剩。滚烫的木炭烧焦了伤口,起到了止血作用,避免他失血过多而死。 “我给过你机会。” 巴别尔抛下木炭,抬头看向天花板,通往楼下的楼梯早已被焚烧殆尽,逃出旧宅的路也早已被封死,火焰围拢而来,将其二人吞没。在同样钻心刻骨的疼痛当中,他平静地闭上了眼。 “或许世上本就没有机会。” 吊顶坠落。 “哎呀,不赖,你居然还没疼晕过去。” 一个戏谑嘲弄的声音响起,巴别尔笑了。仿佛这都在预料之中。他重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温度下降了。 骑士恩别拉赫半蹲在远处的断墙上,脚下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巴别尔头顶,形成遮天蔽日的黑色巨伞,替他接住了坠落的整块吊顶。 “你来的太晚了。” “没办法,艺术创作很需要时间。” 骑士纵身跃下断墙,鲜红的披风卷着火苗。 “你真该到油田现场看看。” 巴别尔没有接话,他感到疲劳,两颊上满是烟灰与干硬的泥土,额头上的汗水早已蒸干。他俯下身,开始将莱尔斯的身体向外拖。 “看来你很痛恨背叛嘛,惨叫声从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恩别拉赫支着腰,神清气爽地站在一旁,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打算。 “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怨恨。” “哦?” “我只是做了我认为正确的事。” “这世界上可没什么正确错误之分,万物万物皆有其联系,万事万物最终都将归于宇宙。” “现在不是艺术创作的时候。” 很快,在巨大黑色烟幕的遮蔽下,巴别尔踩着黑雾凝成的楼梯,拖着陷入休克的莱尔斯,走出了只剩下门框的大门。骑士跟在他身后,旧宅轰然倒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