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刻符纹在黑夜火光的映衬下散发出黄白色的光芒,持续不断,甚至越来越亮。
巴别尔迅速开口确认:“可能是其他蒙恩者在附近吗?”
“符纹越亮距离越近,十秒前在两百米外、现在不足五十米。不像。”
先知边说边往后倒退了几步,旋转脚腕,当机立断——
“跑!”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转身,开始朝西边飞奔。
然而刚跑出不到十米,安德娜脚下一轻,视线陡然发生了旋转——周围的空气仿佛变成了一根粗鞭子,横着猛地击打在她腹部,顷刻间,她便被撞翻在地,不受控制地在地上一路打滚,匍匐进了路旁的落叶堆里。
先知脸上出现几道划伤,头晕目眩,撞击面推测将出现淤青,但幸好背包提供了落地缓冲,并无大碍。
而另一边则没有那么走运,巴别尔同样被撞得扑倒在地,紧接着,背后却传来一阵闷痛,隐形的巨大力量挤压胸腔,迫使他整个人头朝下,牢牢贴住地面,动弹不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那股黑暗中无形的力道突然发生倾斜,撕扯着他外套的袖子,感受上似乎是利爪的部分勾住布料,一挑,把他翻了个面,仰面朝上。
风穿过林地,落叶彼此摩擦,发出细微的响动,黑暗中一片死寂。
恍惚间,趴在不远处的安德娜听到了别的声音,一种仿佛遭到阻塞的哽咽声,她艰难抬头,望向巴别尔。
登山包掉在他旁边,火把几乎熄灭,微弱的火光却映射出了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调查员仰躺在地上,双手高举,挣扎着抓挠空气,靴子不停蹬踹,浑身抽搐,他的头颅不自然地抬起,以一个濒临折断的角度后仰,而在脖颈两侧,则各出现了两排弧形的血洞。
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并非幻觉,无形的怪兽正在撕咬他的脖子,企图把他当成猎物绞杀。
先知立刻爬起身,伸长胳膊,抓到了身旁的施法短剑,碾碎了一颗圆环上的玻璃珠——一团火球顿时从剑尖射出,击中巴别尔上方的空气,并迅速向四周扩散。
火焰形成火绳,将压在他身上的透明怪物拘束起来,庞大的轮廓隐约显现,像只长了角的雄狮,又像四肢更粗壮的巨蜥,目测足有三米长。
它锋利的牙齿还死死咬在外乡人脖子上,堵塞住了气管,牙齿嵌入之深,似乎扎穿了颈动脉,血液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却不足以逼退饥肠辘辘的怪兽。
调查员几乎被压得陷进了落叶堆里,火把被一脚踩灭,眼前开始发黑。他的血流出来,在药物作用下腐蚀性降低,挥发迅速,无法有效穿透怪物的外皮。
安德娜两只手死死抓着短剑的剑柄,用尽全身的力量,控制火绳不断收紧,试图从暗物质怪兽爪下拯救她的同伴,但怪兽鳞片似的厚皮防火,实在收效甚微。巴别尔的动作逐渐变小,窒息和失血过多使他即将陷入昏厥。
正在危急关头,先知忽然灵机一动,短剑的刀刃往下一划,调整施法方向,使火焰最大限度贴近了巴别尔脖子上的血洞——
“哧”!
涌出的血液骤然受到高温催化,瞬间崩裂开来,引发了连锁反应,仿佛一个接一个带毒的微型炸弹,全部爆裂在怪兽的口腔与头部。
仅仅过了片刻,从先知的视角看,巴别尔的挣扎完全停下了。
片刻后,他猛然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心脏像重获新生一样发了疯地泵血。
他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四排锋利的牙齿,上下各两排,牙齿上带有锯齿,好似一条吻部更长更窄的鲨鱼。
他感知到了身体下方的地面产生了一阵震动,怪物似乎在痛苦地嚎叫,却仍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次声波。他突然明白过来。暗物质怪兽会发出影响人脑的次声波。或许正因如此,受害者才会以为它们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无声无息。
紧接着,压在他身上沉重的重量彻底消失了。两人仍然匍匐在原地等待,尽可能保持安静,避免重新引起不知是否离开的怪物的捕猎本能。
过了近五分钟,短剑上的石刻符纹才终于完全熄灭。先知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过去捡自己的背包。
她刚直起腰,打算去搀扶伤者,巴别尔就自己撑地站了起来,于是她转而去捡另一个背包。
夜间的林地寒冷,外乡人身体表面的血液已经蒸发殆尽,但伤口刚开始结痂。先知打算使用疗愈秘法加快愈合速度,却被以浪费为由制止,便临时给他缠了几圈绷带。
调查员的胸腔会随着呼吸而出现撕裂般的疼痛,应该是被怪兽踩断了几根肋骨,但好在除了领口被爆炸波及,外套基本完整,仍然能起到保暖的作用,不至于因贫血导致失温。
咬伤她的怪物说不定还会原路返回,此地不宜久留,两人互相搀扶,决定继续赶路。在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跋涉后,他们顺利抵达了最近的游骑兵营地。
“暗物质怪兽?”
先知向骑兵一队简要说明刚才在林中遭遇的袭击,驻守关口的士兵听了,面面相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灰,指向身后:“对,就在东边,一个小时前,离这里大概四公里的距离。”
巴别尔拆下脖子上的绷带,坐在圆木墩上休息,偶然一瞥,发现后排列队的士兵,有几个正在低着脑袋偷笑。
他蹙紧了眉头,声音嘶哑地斥责:“你当这是玩笑?不加以戒备,所有人都会有危险。”
没有回音。
“请注意措辞,先生,开玩笑和谈正事我们还是分得清的。”游骑兵队长笔直地站在最前方,给了他一个不友善的眼神。
“这就是在谈正事,上尉,我知道这些骑兵分队都由你负责,”,“我们刚才与一头无形又无声的怪兽对峙,而这个人被扑倒在地,看看他的脖子——”
先知回头看过去,却情理之中地见到了一片完好无损的皮肤,一个多小时过去,外乡人脖子上的咬伤已经完全痊愈。
“我很抱歉,执掌官女士,”游骑兵队长搓了搓鼻子,双手背后,尽可能把话说得委婉,“我和我的部队在雷杉林里驻扎了五年多,我们几乎每天都会骑马绕着林地巡逻和打猎,从没见过任何一头暗物质怪兽。
“我可以向你保证,女士,即便它们行踪诡秘,也绝对到不了奥尔梅克与布拉泽交界的腹地,这不可能,远征军已经把怪兽全都挡在了边塞。”
她沉思片刻:“至少,认命几名蒙恩者士兵负责盯梢,这总可以吧?”
一条十分合理的诉求,做出了让步,似乎没有被再次回绝的可能性。
哪知道骑兵队长刚听完,就拉长了脸:“女士,看来我需要重申一遍,副团长伊兰利拉亲自认命我管理骑兵一队,我参军近二十载,知道该怎么分配岗位。
“蒙恩者士兵属于精锐,他们有其他工作要做,而非抢了阿维斯族的活儿,用那双一到晚上就成摆设的眼睛傻站着到处看。”
军人的傲慢和固执总是出现在危急关头,却不那么容易预测。调查员习以为常地呼了口气,看向坐在一旁烹饪食物的后勤兵,他脚边堆积着褐色的羽毛,正捞起一勺肉汤,放进嘴里。
“不必再说,执掌官,这儿是布拉泽联邦边境,不是您的研究所。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
队长的语气生硬,显然,这一系列质疑触及到了一名军官最敏感的神经,他已经失去耐心,背着手钻进了帐篷。
安德娜自知她无权对骑士团下达命令,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而警告已经带到。
她很快接受现实,放下登山包,坐到了篝火附近的圆木上取暖,在沉默中开始啃食干硬的食物,若有所思。
“那头怪兽受了伤,短期内不会试图对骑兵的营地发动袭击。”巴别尔背对她,坐在侧后方,反手递给她一颗苹果,“我们暂时安全。”
“非常奇怪,不是吗?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德娜一边咀嚼一边说,“你知道,在狄露威姆城,想要获取完整的、腐败程度低的暗物质怪兽尸体都十分困难,现在却有一头活的送上门来。”
她把苹果抛上半空,一把接在手里,露出一抹笑容:“假如……”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我都不建议这么做。”调查员打断她,“我们没有有效的攻击手段,甚至无法看见它,更不用说活捉。”
“唉,到处碰壁,可真棘手。下次我一定提前准备好。”先知抬头望向林地中高而远的夜空,用一种轻松的语气笑道,“不过,等我们回去,有关物种分布的图鉴就要更新咯。”
巴别尔侧过脑袋,神情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回去,也笑了起来。
现在二人都可以肯定,不热衷于在险境中谋求新生对谁来说都不尽不实。
稍作休息,并在骑兵队长的帐篷里结束繁复的合法跨境交接之后,时间已经临近十点,气温持续下跌,二人便根据原计划,在营地中休整一晚,等到第二天黎明时分再重新启程。
碰巧,游骑兵会同时开始一天当中的第一次巡林与拉练,队长提议,让巡逻兵骑着马顺路载他们一程。于是,早上八点刚过,两人便从奥尔梅克属伊坦格雷特,快速进入了维也纳斯郡东北侧。
虽说是“进入”,实际上此处并没有设置城门或关卡,仅有一扇生锈严重的镂空铁门阻隔着街区与外郊,半扇门扉几乎脱落,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声响,形同虚设。
铁门正上方拱形的栅栏上,则用新通用语写了一句话,“奥尔梅克人类定居点维也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