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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普拉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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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章 浸礼(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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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祭坛。他想,在犹如人声合唱的低吟的催促中不断地想,那座祭坛很重要,祭坛,是的,快些,得到祭坛去,快些。他迈开了步。 背后,钟楼的哥特式尖顶被沉重的铜钟牵连而脱落,破损的外墙上雕刻着一个螺旋向内的符号。 庙殿小教堂,极丑陋、诡恶的旧神的诅咒符纹“年轮”所显之处。它犹如一只巨大的眼球,高悬在钟塔之上,数百年如一日,直勾勾地凝望拉铎洞底王朝之南。 巴别尔站在教堂花园的后门外,背对着钟楼,同样面朝南方。他的身体彻底暴露在“年轮”的视野范围之内,视线逐渐模糊,逐渐和“年轮”交汇在一起,成为了彼此的延伸,隔着很远的距离,俯瞰那座历史久远的祭坛。他背上的背包、身旁的陌生人、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淹没在耳鸣声之中。 饥饿。 那些邪祟的恶果萦绕在他周围,犹如被掩埋在地底的亡魂齐声合唱,不断引诱他跨过理性的一线,幻觉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是否他从始至终都是只身一人?失踪者、蛇人、邻国的先知,再加上一个妄图加害于他的探险者,是否都是他的幻觉? 饥饿。 这座溶洞、这座失落的城镇中还隐含着什么东西,就像磁铁异极之间惺惺相惜,他感到自己就像那块散发光与热量的月之骨,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南方传来。 到祭坛来。 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头部巨大的畸形的婴儿,四肢短小,碳黑色的皮肤布满褶皱,与生俱来就是一副丑陋的嘴脸。它被围困在“年轮”的螺旋迷宫当中,断断续续地向外界求援。 喂养我。 它浑身包裹着黑色的卵壳,身边的营养物质被消耗殆尽,就快要饿死了。 诅咒与蛊惑深重,巴别尔根本无法感知耶谢尔的所在位置,听不见他说任何一句话,不能保证他不会再使什么手段、耍什么花样来加害自己。 “有人呼救,我们得到祭坛去,它在呼唤我们。”调查员头也不回地往台阶下走去,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但那都无所谓,他只有一个念头,到祭坛去。在密不透风的幻觉里,他逐渐认定自己的旅途终于彻底结束,已经抵达了终点,那是唯一一个清晰的目标,不可能是假的。 透过“年轮”,透过“玛纳之眼”,他再度来到了那扇熟悉的巨门之前,那扇黑色的、潮湿的、不断蠕动的温暖门扉,聆听他的痛苦,汲取他的血液,涌出滔天洪水,为他打开通往无穷无尽时间的苦行之路。 他在回环往复的道路上向前,最终回到起点,那里只有万事万物的答案与因果,他的灵魂与躯体将彻底消解,他未赎清的罪孽、未兑现的愿望、未平息的怒火,皆淹没在门后的万丈黑色光芒之中。 ——饥饿! 样貌丑恶的婴儿哭吼,它窄小的短脖子上堆积着大量皮肤,在每一次抽气时像鱼鳃一样扇动,空空如也的、核桃皮一样的大脑袋是个累赘,随时都有把鳃堵死,令自己窒息的风险。 调查员走下了楼梯,在古城复杂立体的小巷和水渠里自如穿梭,方向始终朝南,仿佛有什么人在为他引路。他们走了所有正确的路,跳下一道矮墙,终于站上一片宽敞的、积满白色尘埃的土地。 巴别尔聆听到了水流声,和顺着洞口垂直下探时一样,从岩石壁内侧传来,水流量庞大,仿佛心脏在鼓动泵血,分外有力。 然而这片空地附近没有岩石壁,这座干燥得要命的地下城镇内也不存在任何一滴水。 他脑中的黑色迷雾略微散去,耶谢尔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拎着自己的麻布袋,和他站在一起。他们首先看到的是许多石造的柱子,共有十三根,风化和破碎的程度有高有低,但基本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这些石柱环绕着中心的一个圆形石台——呼唤他多时的祭坛近在咫尺。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股强烈的腐臭气味便直冲两人的鼻腔,耶谢尔的防毒面具起到了大用途,而巴别尔则呛得连打几个喷嚏,捂住了鼻子。他的防毒面具早已经摔坏了,剧烈的刺激性气味反倒让他清醒不少。 石制圆台镶嵌在呈漏斗型向下凹陷的地面里,四段台阶延伸向四个方向,一层层隆起,中间是一个凸起的平台,略高于平地,其他部分则与平地共同形成积水的凹槽,某种粘稠的暗红色液体蓄积在其中,围着平台绕了一圈,那些恶臭的气味正从蓄水池里散发而出。 “搞了半天,你知道来这儿的路?”耶谢尔把他的麻袋扛在肩上,抻长了脖子往祭坛上方张望。 调查员没有回话。他拽住破损登山包的背带,将物资放在地上,继续独身向前。他脑海中的水流声越来越大,但源头并不是这座祭坛,水的流向更加深远,体积更加庞大,只存在于某座石壁的另一侧。一定是石壁,他听得出来,知道那些水正从外面拍打棺椁的大理石,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凑近看,环绕平台的整圈水池里都泛着油花,浸泡着说不清什么东西,巴别尔堵住鼻子,低头往下多看了两眼——这股难闻的刺鼻气味极为熟悉,他似乎不久前刚闻过,然后是硫磺味。那是一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登上台阶,几根哺乳动物的腿骨、一颗人类头骨以及许多小石头和矮鳞木的树叶,散落在圆台中央,附近的镂空凹陷里还有渗出的腐臭的脓血,似乎形成了什么字符,却被抹掉了。他们站在这座被前人屡次提及的祭坛上,什么怪事都没发生。 “这是什么情况……”他听到探险者在他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液体还有流动性,有人刚来过不久。巴别尔用自己的靴子底碾了两下那滩血,思忖道。 他往后看,开始环顾四周,观察平台附近的情况,而耶谢尔却先一步越过他,径直朝那堆意义不明的骨头走了过去,嘴里还在嘀咕什么脏话,听起来有点生气。 “等等,不要贸然行事。” 调查员想阻拦,探险者已经弯下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试图抓住一根腿骨—— “呼”! 他的手刚与腿骨接触,一团火瞬间就从骨骼表面燃起,火焰顺着耶谢尔戴手套的手指往上攀爬,禁锢住他裸露的手腕,留下一圈烧焦的痕迹,还在防护服上烧出几个洞。滚烫的火苗迫使他条件反射缩回了手,不再敢轻举妄动。 “该死——” 他紧攥着烧伤的手腕后撤几步 ,呼出的热气使防毒面具的镜片起了雾。 “这是个天杀的陷阱!你的人用我造的东西埋伏我?”耶谢尔忽然将怒火转向了巴别尔。 “那我就不该提醒你切忌贸然……” 探险者愤怒地搡了他一下,打断他的辩解:“我就知道,你这该死的"恐水狗"!对到这儿来的路这么熟悉,你跟先兆教会的异教徒是一伙的?你强行拆了我半个图腾,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会害我魂飞魄散!” “……”调查员判断出他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便选择保持沉默。 “阿戈斯的教会把那透明的怪物放进林子来,是想置我们于死地?尤纳教现存的两大派系从来都是水火不容,我早该想到,亚伦!我们被他们渗透了,你这忘恩负义的皮囊……竟敢违背宣誓词逃走!” 耶谢尔抱住脑袋,在平台上来回踱步,又开始不明所以地自言自语,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但他提到了一个名字,引起调查员的注意。 “亚伦?”巴别尔问道,“亚伦·席拉?” “是啊,那个酒鬼!他背叛了我们,他从尤徳玛纳身边逃走了,去了一个不信神的地方。”他缓了口气,情绪重新平复下来,语气也变得缓和,“哈哈,不好意思,教友,我的错,我一时恼火。你不可能是邪主的疯教团的成员,对吧,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耶谢尔从麻袋里掏出自己的酒壶,拎着瓶口,递向调查员:“帮我拿着我的酒壶,我把这些东西重新搭好,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他看了看那半壶酒。这听起来不是个过分的请求,但直觉告诉他不该接下,于是他打算开口回绝。 刚张开嘴,还没出声,巴别尔偶然留意到—— “哗”! 那壶酒没盖瓶盖。 耶谢尔把整壶酒都泼向他,尽管他闪躲迅速,用袖子挡住脑袋,仍然有酒被淋在了脸颊上,干燥的环境之中,酒精迅速蒸发,曼陀罗药粉的成分被调查员的皮肤吸收,同时少量吸入呼吸道。 不同于在奎尔城见过的大袋药粉,这似乎是经过提纯的粉末,一个真正的宗教组织专用来执行某种神秘学仪式的草药,药效极佳。 他的视线黑透了,转眼间,就站在一片废墟的战壕后方,一具尸体在他面前,一具接一具,他们沾满泥浆的铁青的脸庞稚嫩,胸前的名牌断成两半,眼中光辉涣散,早已停止了呼吸。 “啊啊啊啊!” 奥斯威尔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远方传来,他怔愣地抬头看,坦克从又一个刚成年的士兵身上碾了过去,他能真切地听到他浑身骨骼如何破碎,肌腱如何断裂,可他手里的枪安然无恙——这不是幻觉——这不是幻觉——这是现实——这才是现实——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接着一场战争——这是他的罪孽。 他向又一具即将烧焦的尸体飞奔而去,却脚下一空,坠落在床上。一张铁架床,被褥整洁,床头摆着一个白色的毛绒玩偶,他伸手去抓,玩偶表面便多了一个红色的手印,放眼望去,孤儿院宽敞的大堂里既拥挤又显得空旷,一百二十四架床,一百二十四只毛绒玩具,三个房间彼此相连。 阳光似乎明媚,他站了起来,转身向床上看去,洁白的被褥向上凸起,已被泥与土浸透,遮盖住了什么东西。他攥住棉被一角,用力一掀,一具未发育成熟的骸骨酣睡于此,他紧盯着看——“轰隆”——爆炸声响起——那具骸骨变回了士兵稚嫩而铁青的脸。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不可挽回。 巴别尔的思绪在此彻底中断。 计谋终于大功告成。戴防毒面具的探险者一把丢了手里的锡酒壶,没有理睬重新陷入恍惚与幻觉折磨的调查员,他从麻布袋里抽出几根炭笔,以自己脚下为起点,巴别尔的后脚跟为终点,画下一个圆圈、又画了一个圆圈,随后是一个五芒星,以及许多盘根虬结的神秘学符号,均匀分布在五角法阵的空白处。 画完最后一个符号,耶谢尔丢下炭笔,迈出法阵,把散落在祭坛上的骨头和石头全都抱了过来,将各个部分依次放置在五芒星的五个角上。 探险者抬头看了一眼巴别尔,他仍然纹丝不动,也不眨眼,血红的眼睛底下竟流出了两道泪痕,茫然地望着前方。调查员受到极为强效的药物催眠,进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的精神世界从身体感知中抽离,不再能控制自己,仿佛被装进了一个播放影片的木盒子。 然而根据他的体质而言,药物造成的幻觉无法持续太久,本该在约半分钟前就失效,可实际上却并没有。 “是个噩梦吧,老兄?很快就结束了。” 耶谢尔边说边摘下手套,从袋子里抽出一把短匕首,往自己的手心里一攥、一划,鲜血便流了下来。 “一具长生不死的蒙恩者身体,可比现在这个病殃殃的灵媒强多了。” 血滴在五芒星中央,万事就绪,法阵顿时开始发亮。 “嗖”——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从远处飞来,速度快到肉眼难以捕捉。那是一把银白色的医用施法短剑,猛地砍断一根苍白的腿骨,笔直楔进了平台的石板里,剑身上火焰燃烧,又点燃了一片矮鳞木的枯叶,祭品损毁,法阵重新变暗,仪式被迫终止。 滚烫的火光直指耶谢尔沾满灰土的防毒面具,他下意识撤后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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