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这里自己做准备,马连良隐约猜到他意图,跑来询问。李四有如实告知,问他是否同去。
马连良苦笑道:
“当日赵千户让我与你同生共死。你孤身出塞,我陪你去了也只能当累赘。别怪兄弟我不够义气。”
又问道:“何必非要出塞?大同镇这里可没有个赵千户来逼迫你。”
李四有沉默良久,说道:
“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为了榆林那边的乡亲,让他们不要太危险;后来,我以为自己是为了那些被掠走的大明女子,想报仇。现在,我想通了,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欠大明朝的债,得还。”
马连良怎么也不明白为何是李四有欠大明朝,不应该是大明朝欠李四有才对吗?
看看李四有干的那些事,他要正经去当官,运气好直接能封侯。
李四有不解释,轻飘飘一句:“上善若水,你不懂。”
四月二十清晨。
李四有一人三马出塞。
他沿途尽量走山脚下避开瓦剌大军,一路上遇到瓦剌大小部落也是避开,一直深入塞外上百里,才寻到一处有山泉的地方落脚,盘算后续计划。
其实早已定计,杀人而已。
少年人本就冲动,他当初闻听土木堡惨败就开始憋着一股气要报仇。他没能力杀鞑子大军,不如去偷袭鞑子后方。
北虏能来南边打草谷,杀人放火,对边地的妇孺毫不客气;现在轮到他去扫荡鞑子部落,自然也要毫不客气地报复回来。
反正杀鞑子一个骑兵是杀,杀鞑子一个青壮也是杀,但是鞑子的青壮明显更好杀。
那些青壮练好了弓马又是一个鞑子兵,何不趁他们弱直接早早杀了。几年以后再看效果,一个鞑子兵和一个青壮长成后其实没有区别。还有那些更小的崽子......
杀!
既然北虏不服,就杀到服!
正午时分,草原上的太阳火辣辣的。
他早早看见远处山脚下有个小部落,显然这里有山有水是个好地方,那个小部落应该是冬天在这里猫冬,春天从山里搬去的。
他不等天黑。
天黑这些鞑子跑散了还怎么追?他骑着一匹马,负长枪,挽强弓,腰别短棍,顶着毒辣的日头缓缓走马过去。
成群的羊儿如朵朵白云飘落在草原上,旁边几个牧民懒洋洋地照看着,大部分人躲在帐篷里乘凉。
李四有怕这些牧民里有汉人奴隶,靠近了大吼一声:“专杀鞑子,汉人下马不杀!”
加快马速,一边反复大吼,一边越冲越近。
里面还真有一个汉人男子听懂了他的吼声,见机下马躲入羊群之中。
李四有不再顾忌,一箭一箭直射那几个鞑子咽喉。
鞑子牧民起初瞧见他过来也没在意,虽然来人持着兵器穿的衣服有点奇怪,但这里是草原深处,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等到被射死几个,剩下的慌忙向着帐篷打马而逃,边逃边用胡语求救。
李四有不急,骑马稳稳地跟过去,等帐篷里的人出来后,飞出一箭射入逃跑鞑子的后颈,那鞑子尤然奔出两步,这才倒在帐篷口。
他不管那些鞑子如何惊慌企图反抗,只是一边大喊汉人不杀,一边一箭接一箭,箭箭封喉。
片刻后场中站立的男子都死了,还有几个跪着,不知道是真汉人还是假汉人,其余剩下的全是妇孺。
他又喊道:“男的说几句中原汉话,饶他不死!”
顿时,跪在地上的几个男子争先恐后说话,果然是汉话,主要是朔州秦州口音。
他心中暗赞一句:好鞑子!是个男子都敢出来拼命,青壮如此,老鞑子也是如此,但只有死掉的鞑子才是好鞑子。对不起了。
口中却道:“锦衣卫出塞,营救各位乡亲南归。”
几个汉人男子大为欢喜,只有一个面有迟疑。
李四有问他原因,他答道:“老家里没人了,回去没地种。官爷您把这里鞑子杀光了,我留在这儿不再是奴隶,也许是条活路。”
其他几人听见后心有戚戚,顿时犹豫起来。
李四有心有定计。
“你们留在这里放牧也行。以后娶了胡人老婆一定要教她们说汉话,不但要说汉话,还要把她当做汉人,你们生的儿子也要这般。切记,朝廷迟早要收复这里。”
只有两个人执意要南归,李四有让他们先呆在这处部落,说他要去更多的部落救人,等他回程再一起带走。
他又说:“你们从此就是生活在草原上的汉人,不是胡人。你们要练习弓马跟胡人斗,打不过就往山里躲,尽力活下去。朝廷不会忘记你们。”
他让这几个汉人男子拿起弯刀,把所有的胡人男孩带过来。
场中的妇孺一阵骚动,几个妇人见势不妙大声喊叫。李四有这次能听懂胡语,她们喊的是:
“别杀我的儿子,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低于车轮者不杀。”
草原上的规矩?
草原上的规矩就是一切为了生存和壮大。残酷,冷漠,却自有其道理。
妇孺都是部落的财产,谁强就归谁。草原上的妇人虽然也能开弓骑马,但当部落败亡打不过的时候,往往温顺如绵羊。
因为她们知道自己只是财产,低下头,乖乖给新主人生孩子肯定能活命。
至于小孩,跟着哪个爹不是爹?
但是大孩子能记住仇恨,所以草原的规矩就是车轮斩。
拉蒙古包的勒勒车是草原人的最爱,车轮高大,但凡高过车轮的孩子必然能记得事,不杀了留着以后反杀自己吗?
李四有微笑着看向那几个妇人,阳光下他的笑容灿烂,令那几个妇人不寒而栗。
他用胡语轻声说道:
“现在这里不是草原的规矩,而是汉人的规矩。低于车轮的小孩子不知道谁杀了他爹,但是他能记得他还是个胡人。你觉得应该留下他们吗?”
“留下的汉人以后做你们的丈夫,你们可以重新再生孩子。你们从此做汉人不好吗?”
“还有你们几个,怀抱里的孩子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当汉人。”
那几个怀里抱着幼儿的妇人赶紧低下头。
剩余的有大男孩的妇人,她们眼里剧烈挣扎的目光消失了。她们悲伤难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拖出去。
“杀了!”
李四有一声厉喝。
几个大男孩拼命反抗,大声咒骂。
刀光闪过,骂声停息,鲜血染红了绿油油的青草地。
他望着那几具稚嫩的尸体。心中赞美:果然是好少年,以后长大了肯定是草原上的英雄。
转过头来见到夹杂在妇人身边的那些小女孩,一个个柔弱温顺如原野上的初生的羊羔,眼神无知又澄澈,干干净净的没有仇恨。
他觉得她们真好,有种属于草原特有的忍耐,逆来顺受中蕴含的坚韧,就如地上的青草,被马蹄踩倒,柔顺地倒下,再默默地生长。
草原上的女子有她们的生存之道。
他忽然觉得:草原真正的主人不是看似张狂的男人,而是默默承受的女人。
掏出一张早早准备好的纸张,交给其中一个汉人男子,他用汉语、胡语分别说道:
“这是我锦衣卫留给你们的证据,不久的将来大明朝会保护你们,大明朝不是草原上的部落,是一个比成百上千的草原部落加起来还要大的——国家!”
“记住,从此你们都是骄傲的大明人。去找自己的新丈夫吧。”
他微笑。
他让那几个汉人男子帮他收回射出的箭头,细心地擦干净收起来。还贴心地嘱咐他们:天热了,要尽快处理尸体小心瘟疫。
最后,在那些妇人们懵懂、疑惑、伤心、还带着一点点希望的目光注视下,李四有离开了这个部落。
这只是他的一小步。
李四有离开这里去牵自己的副马,然而不久后就发觉自己某件事失算了。
当初他曾经想过搞一个北宋狄青那样的铁面具,戴着去杀人一定很震慑人心,现在却庆幸没搞。
草原夏天的日头太毒了。
真戴个铁面具,脸都要被烫肿。
还是人家草原人有经验在脸上抹油彩,这可是生存的智慧,佩服。他不想重新回头去那个部落找油彩涂抹,只能等下个部落。
这件事很重要。
掏出地图在某处画圈,他继续下一处。运气好,日落前找到了。
他迎着夕阳冲过去重复上次的那一套,最后饶过怀抱里的幼儿,再来了一次反车轮斩。
时间不早。
当晚住在部落里。
白天杀人的时候他心如铁石,夜里他却忍不住静思:我这样杀人好吗?识海最深处阳光明媚的少年轻轻哼唱着歌谣,他安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