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着广见的步伐，依次绕过拜殿、中殿、正殿、宝物殿、神乐殿，走向后山。
她走在前，白衣的袖角和扎起的马尾跟随行走起伏，不同程度摇摆着；步姿与节奏不说十分优雅，至少也符合巫女小姐该有的模样。单从气质来看，说广见是大和抚子也不为过。
随着步行时间增加，嘈杂人声渐渐稀疏，直至完全被风声、婆娑声、鸟鸣声以及木屐和运动鞋的触地声所取代。
我们最终在神社与树林的交界处停下脚步，我的视线停留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大树桩上；它所处位置再往后几步，就是没有铺设石板的大地泥土。
尽管神社建设于山顶，但并非是在最顶部，还能沿着后山树林继续向上攀登。
我跟着广见分坐在树桩两头。
这里幽静宜人、空气清新、地势开阔，非常适合用于谈话。反过来说，要动手这里也合适。
不过，以前她就打不过我，现在更没有可能了。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率先发难。如此平和语气属实有些超出自己预期，原本想着要更加有刁难意味。
“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与低下语气同时进行的，还有广见站到我面前鞠躬的动作。
“抱歉，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
几乎是同时，我——千坂佳爱作出了回答。
我没有那么执念于过去，但曾被欺凌这种事，谁也无法做到彻底无视。如若换做其他人被欺凌，没有阴影中走出来的话，那么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我绝不原谅欺凌者。
“是……嘛。”
“对于我的态度，你高低有所预料吧。”
“是啊，毕竟是你呢。虽然语气平和，但措辞能一窥以前的雷厉风行、桀骜不驯。”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和我知晓的那个广见歌乃除了名字相同之外，判若两人。”
“这么多年过去，千坂你瘦了、变漂亮了。那我有变化也很正常吧。”
视线跟随广见动作而移动，她相当优雅地坐下。
“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听见我略带惊讶的话语，广见莞尔一笑：
“不知道这话合不合适，但确实广见你让我做出改变。”
“什么意思？”
“你转学之后一段时间，有个女生成为了新的欺凌对象，她不像你那样会反抗，始终都在默默承受……最终进医院了。之后，尽管没有人被惩罚，但迫于压力，小团体不复存在，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否正确，试着让自己改变……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我。”
啪。我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给予广见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没有发作，只是捂着脸颊，眼眸半垂。
“你们这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吗！”
广见沉默。
“那女生怎么样了！”
“经过治疗，她的身体很健康，只是没有去上高中，用忘记被欺凌为理由拒绝了我的会面请求。”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上高中？”
“没有那回事。我会来神社兼职巫女，正是想替自己赎罪，期望有一天能够当面向她道歉。”
你还有些良知……我想这么说，刚开口就被自己强行打断。脑内闪过一瞬思考，重新开口：
“话说得再漂亮，我也不会接受你的道歉。刚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我明白。”
广见的表情自刚才到现在都十分淡然，偶尔夹着低声下气的卑微感。
且不论她话语几分真假，这份态度就感到微妙；她处在那样的环境，能有这个变化确实令我感到惊讶。
欺凌行为的盛行由多方面因素共同造就，但其中她们这样自诩比他人优秀的人进行主动报团，制造不容反抗氛围的行为，绝对占了不小比重。
在那样的氛围下，不知道有所改变的广见本人，是否会被视为背叛者，从而几场对调呢？
“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
我上下打量她全身，出了神。看这幅模样，大概率是没有成为被欺凌者；就算成了，那也是活该，我不会有半分怜悯。
“先……不说这个了。千坂你愿意和我聊聊近况吗？比如在哪个高中读书之类的。”
“我拒绝。我们的对话也应该就此停止了。”
“是……嘛。你这样做是对的，不和以及讨厌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气是人之常情。”
“明白就好。”
我无视广见反应，起身朝神社里面走去。和高坂女士聊过几句之后，我步行走出鸟居。
回望过去，广见歌乃的身影正在神社当中来回穿梭。如果她在本地高中就读的话，不久之后的庙会，恐怕是今生往后为数不多的见面机会了。
现代科技让多么遥远的距离都不再是距离，但一个人的活动范围终归是有限，加上我并没有向她给出自己任何信息，别说是相隔近一天车程的距离，就算是在隔壁城市，也有不小概率再也不见——这正是我所期望的。
我余下人生中本就没有广见歌乃这个人的位置。
下山过程要比上山愉快一些，但沿途风景让我不时驻足，结果花费不少时间。
待我再度跨上自行车，晚霞特有光晕挂在远方地平线。也就是说，在白天的后半程，太阳一扫天空的阴翳。
所幸天气预报从来不把话说死，不然现在这打脸状况还挺有趣。
借着这股愉悦心情，我乘着晚风不紧不慢地骑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