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第二日,七月十六。
江都城内各户紧闭,中都司之禁军已然进驻,与宇文世家之私兵共卫江都。
「中都司的动作倒快,就好像早就知道有这一出。」
「小姐,您小点声吧,没瞧见兵士在街道上到处盘问嘛……」
「也是,我们这是赶去上朝,可不能在半路给人截下。」
原本,世家之马车可开至行宫墙外,但经玄都大献之事后,一切入殿者需于百尺外徒步入内,入了宫墙还得走过那极长的走道。这对早起的望舒而言,属实有些折磨。
「苜蓿,你就候在这吧。」望舒在苜蓿的搀扶下缓缓下了车,「万一出了什么事,逃出来后也好有人照应。」
「小姐,您就别忧心了,若是朝廷的禁卫都护不住您,这江都也就没有能护住您的人了。」
虽然苜蓿这话不甚讨喜,但理却就是这么个理。望舒一时找不到词来应对。
「行啊,苜蓿,你越来越能讲了,要不你来当这小姐,我给你做丫鬟?」
「小姐,按您的词,您这又无能狂怒了。」苜蓿一副老稳模样,似乎习以为常,「您一想不出词,就说这种讽刺的话,却从来没想过真当丫鬟。」
噗呲!听了半天戏的芍药一个没忍住,笑喷了出来。
「好啊,你们这丫鬟狼仆个个都有了道行是吧?我这少主看来是做不下去了,朝也上不了了!」
芍药看热闹不嫌事大:「哦?您当真不上朝?」
「咳咳,当然……不是……」可以与自家人开玩笑,但不能拿公家事开玩笑。望舒虽有欧阳疯人之美称,但她不蠢。
于是,在对望舒芍药而言堪称长途跋涉的一段路程之后,他俩终于第二次到了殿外。
宫外,世家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却无一人入殿。
「诶,这回怎么百官都候在外边?」
为了筹备中元节的玄都大献,朝会也停了两周,因而望舒只在七月初一上过朝。她不仅只上过一次朝,甚至连自己在御史台里的工位都未去了解过,主打一个毫无参与感。
「卯时前,上朝的百官需在朝房中等待,到起居台侍官敲钟时才能入殿。」
「而且,御史台此时也会派人来清点人数,将休沐或缺漏的官员名单记录在册。无需入殿面圣的官员在外报到即可,朝中大员才需觐见皇帝陛下。」
「查考勤?」
望舒是懂总结的,芍药连连点头:「可以这样讲。」
「那上次怎么没见到这样?」
「因为我们上次迟到了。」
原来如此,望舒感觉自己懂了些。可她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得次次卯时甚至更早就得起床?好日子是到头了。
正是郁闷之际,旁边靠来一位老者,那是上次与望舒搭话的韩家家主韩庚。
「欧阳少主仍是意气风发啊!」
「韩家主,承让承让……」
朝廷官员几乎都是世家中人,而世家入朝可不着官服,故这韩庚还穿着他那水色长袍。其实,这「入朝不着官服」的世家特权早十年是根本没有的。然而,皇家与望族在朝中的斗争愈加激烈,势弱的皇帝不得不作出些妥协,这「入朝不着官服」即是诸特权之一。
所以澹台沧海一直装模作样地穿官服上朝是做给朝野上下看?虚伪至极!望舒在心中呸了一声。
「哈哈哈,我尚未来及恭贺欧阳少主入御史台为官,此番补上,还请欧阳少主莫怪。」
御史台设了不少女官,虽然品级不高,权力不大,但够恶心人的。这也算一种妥协吧,大洛朝廷处处都是妥协。
「感谢,感谢……」
望舒连连作揖,她试图给自己打造个知书达理的新人设,以求抹去自己以往在通泽郡的疯子形象。虽然此举可能收效甚微。
「韩家主,还不知您在朝中官居何位?」
「我韩家受宗政家提携,得蒙圣恩,我因而忝列度支司,任其侍郎。」
度支侍郎?这韩家老头位置这么高?
侍郎在大洛是正四品,而侍御史顶多才正七品,韩庚的官不知比望舒高到哪里去了。
但很快,望舒就反应过来了。
「望舒少主,这韩庚当是宗政家专门派来的……」
芍药悄悄给望舒耳语了一句。
的确如此,度支尚书是宇文天泽,所以宗政家就安了个自己的人在侍郎的位置上。而且江都的玄都大献仪式又遭了邪道袭击,坐镇此处的宇文世家必然无法免责。
嗯……感觉这把是专门针对宇文世家来的……
「啊,侍郎大人!」望舒尽可能地表示恭敬,「韩家是银关郡的大家,掌握大洛最大的银矿,朝廷的度支司肯定缺不了您的位置啊!」
「我韩家继其祖业,只是代朝廷管理而已……」
望舒与韩庚又扯了些有的没的,直至卯时钟响。
上朝的流程与先前一样,乏善可陈,甚至几乎还是那批人。玄都大献仪式上出的事似乎很大,但却又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殿内众人。
属于是大佬斗法,凡人遭殃。
「皇帝陛下,臣之亲眷遭了邪道毒手,现在还躺着醒不来啊!」
早膳才用完,装着莲子粥的碗刚被撤去,殿下就突然冒出个中年官员在这嚎啕。
边上一路货色的也在这帮腔,瞧起来很是愤慨:「江都乃宇文世家之食邑,竟在这玄都大献上出了这样多的邪道,捅出这样大的窟窿,皇帝陛下定要问责宇文世家,还天下世家百姓一个公道!」
接着就像事先商量好的流程,不知哪来的人又讲了好几遍相似的话,颠来倒去就是死盯着宇文家不放,在前边坐着的宇文天泽脸都气绿了。
望舒只恨朝会不提供瓜子,光看乐子总是不太得劲。
「刚刚早膳时也没见他们这又是哭又是骂。怎么,吃完饭有劲了?」
「工作当然不能耽误吃饭呐,望舒少主。」望舒与芍药已经聊了起来,「何况这些都是剧本,就是演出来给人看的。」
闲不住的韩侍郎也来搭腔:「欧阳先生看得通透。刚刚做出头鸟的是五兵司属下的武部主事,出自鸿田郡的赵家。他们早就对宇文家不满了,这次算是给宗政家的投名状。」
「还有,他在这哭的亲眷其实是他二大爷家的三媳妇的老丈人的外甥,已经不知道远到哪里去了!」
望舒狐疑地望了韩庚一眼:「侍郎大人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
「呵呵呵,欧阳少主,我当然能知道……」韩庚早已做好了看戏的准备,「您且瞧着,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