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中元节以来,已三周有余。这六方共查的中元之案终于是有了进展,各方大佬齐聚江都太守府。
稳坐中堂的是尚书台右仆射,她坐姿随意,似笑非笑,冷眼一扫,似有睥睨天下之感。其左乃断狱尚书,他面色和善,应是要来讲公道的;其右乃常侍尚书,他面露讥讽,应是要来搅浑水的。
主审三人各怀鬼胎,而旁审旁听的各方亦是不遑多让。
堂内东一边是代表皇帝的起居台与代表江都的太守府。堂内西一边是代表宗室的御史台与代表上师的玄家。
而堂下待审的是主持玄都大献仪式的玄家道人,疑似私通邪道的尚衣局与疑似私藏邪道之物的宇文世家。
「宗政大人,南宫大人,无需再等了,这便开始吧。」
参审的各位早就到齐了,但堂上却无一者发声。澹台月出地位最高,便开场一句,以求抛砖引玉。
「带嫌犯赵阳、钱皋上堂。」南宫兰藉朗声道。
坐在后排的欧阳望舒与欧阳芍药虽曾听闻澹台月出抓了几个道人,但一直未与之谋面,今日大堂之上倒可一瞥。
玄家道人赵阳、钱皋就这么被断狱司的胥役架上了大堂,其头戴枷锁,蓬头垢面,定是已然受了审讯。
既是玄家道人,南宫兰藉当然是需看看玄家的态度。这次玄家的代表并非欧阳芍药,而是刚自洛京赶来的张道人。但那张道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连正眼都未给那两嫌犯一眼。
「赵阳、钱皋,你二人如何与邪道联系,又是如何将『仙尘』带入玄都大献仪式会场?」
南宫兰藉还是和颜悦色,但该问的问题不能省。
「大人,吾等受了邪道蛊惑,罪该万死。」
唤作赵阳的道人上来就认了罪,一点也不拖沓。
「今年四月时,有邪道假借辩经论道之名义造访江都道观,向吾与钱皋展示『仙尘』之物。吾等求功心切,受其蒙蔽,故与之为伍。」
「中元之日,皇帝陛下移驾江都,令吾等操办玄都大献仪式之道场。邪道以为此乃良机,胁迫吾等二人于道场之内投放『仙尘』。」
「吾等布置道场之际,于『雾』之术生成的云烟中混入『仙尘』,以此戕害在场官民。」
听赵阳这一席话,他与钱皋二人就当是中元之案的策划者与实施者了?
「澹台大人,尚书台于赵阳、钱皋二人住处搜查出的香囊已交由玄家检验,结果表明其却有『仙尘』之痕迹。」
南宫兰藉提到香囊之物证,以向众人表明这二道人确与中元之案相关。
「经断狱司之盘查,中元节当日,玄都大献仪式道场之上,有证人目击赵、钱二人向生烟的香炉中投放不明之物。」
「照证词来看,当就是『仙尘』。」
人证物证俱全,这嫌犯也伏法,感觉倒没什么悬念了。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宗政烟光就来活了。
「赵、钱二人于邪道处受领的香囊绣有宇文世家传承的纹饰。方才赵、钱二人提到自己受邪道蛊惑,可却未提到邪道源自何处,又是何人。」
「邪道给的香囊上不绣别家的纹饰,非绣宇文世家的纹饰,这可需南宫大人好好调查吧?」
面对宗政烟光的发难,南宫兰藉早就准备好了。
「宗政大人所言极是。」
「带尚衣局奉御冯行止上堂!」
冯行止也是凄惨模样,不比赵、钱二人好到哪去。
「冯行止,经断狱司验证,自赵、钱二人处搜出的香囊竟由朝廷的贡丝所织!」
「你作为尚衣局奉御,为何会令尚衣局织造此类香囊?」
冯行止声音沙哑,佝偻着身子道:「尚衣局历来奉命行事。」
「香囊是何时所织,又织了多少?」
「尚衣局历来奉命行事,所织香囊已然呈交予断狱司。」
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话。
其实在场诸位皆明白。尚衣局明面上为宫廷专享,其实早被各世家望族蛀得千疮百孔。连望舒都知晓这点,不然先前宗政玲珑就不会想帮她改官服了。
南宫兰藉当然也清楚。他尚衣局能奉谁的命?无非是望族家主、各宫娘娘,甚至于皇帝本人。若是这东西深究下去,望族皇帝的面子皆挂不住。
尽管大家心里都明白,但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宗政大人,邪道所予赵、钱二人之香囊乃出自尚衣局,并非宇文世家所传之香囊。」
为使在场诸位大人明白,南宫兰藉将宇文家的真香囊奉予澹台月出。而澹台月出又把在欧阳小楼的那套操作复刻了一遍。
「诸位大人清晰可见,宇文世家之真香囊当有术法加持,念诵特定祝辞后,会有光亮。而假香囊显然并无此特性。」
宗政烟光接过这真假香囊端详许久,若有所思,正想开口,却被那旁审的御史中丞东方徐行打断。
「冯行止,你说尚衣局是奉命行事,奉得是谁家的命?」
这话直接把在场的诸位惊得人仰马翻,宗政烟光直接投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眼神。东方徐行这是要掀桌子?
就在东方徐行身后的望舒一个没忍住,冒了个「啊?」出来。
堂下的冯行止本是双目无神,这句话似是把他给唤醒了。
「本官问你,你尚衣局奉谁的命令?」
瞧见东方徐行来真的,起居台的尹辰、高坐台上的澹台月出,连清闲自在模样的张道人都不住地朝这边侧目。
表情最夸张的还属宗政烟光,他就快把「你他【国骂】是不是喝了假酒?」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望舒转头望向芍药,而芍药也是茫然地微微摇头。
「奉…奉上头的命令……」
冯行止答也不行,不答也不行。
答了,就会把事情扯到望族头上,甚至是皇帝那里;不答,就是藐视公堂。而且此案由皇帝钦点查办,冯行止不答或含糊其辞也算抗旨不遵,他本人可就不只是被降职或撤职这么简单了。
「『上头』?你上头是谁?」东方徐行步步紧逼,「邪道?还是谁人?」
此话一出,起居台的侍官尹辰就不淡定了,他虽是来旁听,但也领了皇帝的敕令。起居台的皇家狼仆一起监督作用,二作维持秩序之用。
冯行止缓缓抬头扫了堂内一眼,目光最后又落在地上。
「上…上头…是……」
才吐了几个字,冯行止突然开始浑身发抖,似是癫痫发作。
「来狼,快把冯行止拖下去!保住他的性命!」
堂上的诸位见状皆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给东方徐行撕破脸皮的机会。
「倒真是有趣!方才半天也无事,一提到『上头』的人就发了颠。莫非邪道还真有封人口舌之术?」
东方徐行当是在讽刺,缓过神来的宗政烟光急道:「徐行,你将他逼得太紧了。冯行止刚于断狱司受过审讯,该交代的都已交代。」
「这次当是经不住你的诘问,身体扛不住才昏了过去。」
宗政烟光是想把尚衣局这篇给揭过去,其余诸位亦未反对。
而东方徐行不置可否,并未回应。
他搞的这一出,可是直接把原先的流程给冲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