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梦蕊愣在原地，仔细思考中年人说的话。引发她思考的并不是他话语中的内容，而是他用的语言。只要稍加感受，就会发现他说的是一种音律柔和的陌生语言。
这很正常，但是......
看她站在原地发呆，中年人又说了些什么，诡异的是，这回任梦蕊听不懂了。
【不要用心去听每个词，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秘书及时提示。
任梦蕊用力盯着对面房子外墙上的开裂，异世界语言所传达的含义果然重新回到脑中。
“还好吗？怎么一直发愣啊？”
“我很好。”任梦蕊脱口而出，注意力又被自己随口讲出的陌生语言吸引走，赶紧再度把注意力移开。
这就像是运用母语一样，不要去在意语言本身，只管说只管听就行。
“再去求一回吧，听说前天有人成了。”男人只当她失望至极有点发神经，低头继续做他的木工。他抖了抖腿，木屑从两腿之间洋洋洒洒飘落。
任梦蕊应了一声，随便挑了个方向走出他的视线，双手紧紧扯着身上的裙子。她不习惯这种衣服，粗糙的羊毛料像细小的针扎着皮肤，每走一步都非常难受。
在她原本的世界天已经漆黑，但这里时间尚早，太阳在屋舍顶上悬挂着，被厚重的云层遮盖成微亮的光点，月亮已经从另一头出来了。
走出几步，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均是打扮简朴，动作僵硬的村民，对她的到来熟视无睹。一栋栋由粗糙的河泥砖搭建的矮屋杂乱排开，不少屋子旁圈起一圈栅栏，养着一些吵闹的家畜，这些动物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一路走来，任梦蕊竟没有见到任何小孩。
她跟着两个皮肤黝黑、步伐僵硬的赶鹅人离开村落，很快找到一条小河，这座村庄原来是临河而建，对岸就是森林。
此处显然还停留在农耕时代，只是没看到任何机械，连个水车磨坊都没有。河对面有个穿着朴素裙服的妇人跪在河边洗衣服，手臂上也有石化的痕迹。
河水平缓地流淌着，任梦蕊凑到河边，借着水面倒影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水里有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外国长相，满脸雀斑，右脸颊盖着石头，惊奇地瞪着眼看她。
之前用指甲抠出来的破损很显眼，底下露出黑色的皮肤，这里的人都像是感染了某种石化病。
“奇迹！”
“死亡降临了！”
远方爆发一阵喧嚣，任梦蕊闻声看去，河流上游聚集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她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我要找什么素材？
【一截死亡者的躯体，要足够多，至少要一截小臂或者一条小腿。】
这里的人很难死吗？
【我不清楚具体，前任总裁适应工作后很忌讳我，不准我跟着他。】
热闹的地方大概有任梦蕊想要的东西，男人之前也提到死亡有多么重要，人群或许是因某个人的死亡而聚集的。这种概念反转相当怪异，但入乡随俗，任梦蕊也就跟着他们的理念去思考。
她沿着河流奔向上游，一瘸一拐地接近人堆。
农民村妇将事件发生点挤得水泄不通，任梦蕊在人群外围蹦蹦跳跳，可这身体实在太矮，她什么也看不到。过了好一会儿，这些村民才手捧着什么东西，如握珍宝般匆匆离开，也不知他们究竟拿到了什么。
随着人们陆续散去，任梦蕊才看清事件中心有一座摆在石头堆上的神龛，它造型粗糙，直接在一段木头上挖出孔洞当做龛位，供奉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石头。
神龛边上蹲着一个身着黑袍，手持利斧的怪人，周边零散跪着十来个一动不动的村民。
任梦蕊往后挪了一点，远远观察他们。
好奇心催促她去接触这个人，可她又想离这个诡异的地方远点，去其他地方找个死者，赶紧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犹豫期间，一位村民靠近神龛，越过任梦蕊来到它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捧起双手。黑袍人手起斧落，切下神龛基座的一角扔给村民。
“谢谢大人，赞美死亡女巫！”村民抱着那块石头离开了，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有人来跟自己抢夺。
直到这时任梦蕊才看明白，神龛的基座根本不是石头，而是一些人石化的躯体，层层叠叠堆在一起，边角有所溶解，最终形成一个古怪而诡异的基座。她能勉强从中分辨几根手指和一只脚掌，顿时毛骨悚然。
对于这里的人，这样很正常吗......？
如果死亡是人们求之不得的，死亡女巫其实听起来相当神圣。
她肯定愣了太久，久到神龛周围只剩下她一个站着的人。那些跪着的人则根本没有变过姿势，他们都两眼紧闭，像睡着了似的。
“你是来参拜的吗？”黑袍人注意到她，抬起斧子，“你错过了奇迹。现在遗体还有富余，想要可得趁早。”他的声音与凶悍的外表相当不匹配，听起来十分斯文，甚至有点温柔。
“我......”任梦蕊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她发觉自己的双眼不由自主紧盯着神龛里的黑色石头。它上面涌动着一股力量，那是一种和灵魂还有光团都不一样的冰冷气息。
冷得就像她平时进入状态一样。
秘书在她纠结时推了一把，【放手去做吧，躯体是可以更换的。记得把素材通过出入口带回去就行。】
于是任梦蕊行动了，她心脏狂跳，四肢发冷。她恭敬地捧起双手，慢慢靠近黑袍人，“您能告诉我死亡女巫的事迹吗？”
黑袍人的兜帽不长，下半边脸露在阴影之外。他劈下神龛基座的一角递来，露出欣慰的笑容，“没想到在圆环边缘的乡野也有年轻人，年老者往往思维也变得僵硬了。既然你想知道，小女孩，你得先尊重神龛，跪拜它吧。”
这也太少了，完全不够啊。
任梦蕊保持着肃穆的表情捧着石片，走到靠近神龛的地方跪下，驱散这个动作唤起的不愉快的记忆，她学着那些信徒的样子拜了一下。
现在距离更近了，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块石头的气息，它是一块碎片，而且......它似乎很想回到本体？
“你现在注视的是死亡女巫的一部分遗体，只要你足够虔诚，女巫将会接引你离开生者的世界，去到美好的宁静彼岸，融入神圣的虚无。”黑袍人深情地讲述着。
旁边的信徒们闻言，发出近似咕哝的赞美声，他们有些神志不清，或许正如黑袍人说的，他们“老了”。
“希望我能早日离开这个世界。”任梦蕊真诚地说。
“虔敬的信徒将会被接引，女巫将手持利刃撕开生命之门，引导你踏上死亡。”
周围又是一阵咕哝。
“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呢？”任梦蕊很好奇，“那些不虔敬的人会怎么样？”
“女巫回归时将会审判他们，惩罚他们不断僵化，他们将会永生不死。”
在这个世界，这应该算最严重的诅咒了吧......仔细一想，所有人都能一直活着也怪没意思的。
“女巫什么时候会回归？”
“就在不久的将来，很快了......”黑袍人出神地注视天边的晚霞。
他轻微挪了挪身子，无意扯开袍子一角，露出遮挡着的双腿，他的一条腿保持着跪姿石化了。
难怪他一直跪着，旁边那些信徒会不会也因为躯体石化才一动不动？
任梦蕊眼睛一亮。
对哦，他只能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