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的备注是“慢爷”,他按下接听键,并没有说话。
“有人在道上悬赏你的人头,我猜是韦恩,500万美金的公开悬赏,估计威城所有潜伏的杀手都会倾巢出动。”电话那头响起慢爷苍老的声音。
“500万?还真是看得起我啊。”
阿九震惊之余警惕地四顾,黑暗中人海茫茫,灯光绚烂,他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擦肩而过的人是过客,哪个又是来要自己命的。
“我给你买过一份猎杀白名单的名额,否则这事恐怕不容易知晓,你有一小时的安全期,不过现在只剩55分钟了,盯好你的表,从现在开始时间就是生命。”
“谢了,慢爷。”
“还有,警察那边也开动了,你已经登上了通缉令,我无法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包括人造血浆和那些眼线,从此刻起都会从你的世界消失,你要靠自己了小子。”
“慢爷,后会有期。”
电话并没有挂,那头沉默了很久,轻声问道:
“怕不怕。”
“怕有用么?”阿九立在人流里,重新审视这个世界。
以前的他什么都怕,结果失去了一切,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它不会管你怕不怕,只会将你踩在脚下蹂躏。
怕是没有用的,哭也没有用,你所能倚靠的只有自己和手中的三尺之剑,与其懦弱地逃离,不如血溅五步。
就算死,也死得像个男人。
“不错,怕是没有用的,这世上有太多让人害怕的东西,你越怕它就越强大。谁都有走上绝路的时候,躲是躲不掉的,既然来了,那就杀出一条血路,祝你好运小子。”
慢爷似乎在欣慰地笑,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从此刻起,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人可以帮他了,此处是他的绝龙岭,所有人都想看着他死。
但也可能是鸿门宴,置之死地,方能浴火重生。
来吧,都来吧。
换作之前他会局促会恐惧,会夹着尾巴逃走,他是个废物是个垃圾,与那些警察和杀手根本不在一个阶层。
但此刻他再也不怕,因为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怯懦卑微的瘸腿阿九。跟肉体是否被强化没关系,而是从精神上跟他们对等了。
用卡耐基的话说,这是完成了底层意识的改造,本质上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你人生中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那个强大、自信、凶狠且孤注一掷的自己正在登录。
阿九内心充满力量,如今站在任何人面前气势都不会落于下风,无论那个人是富家千金,是江湖狂徒,还是明星政要。
阿九死了,活着的是撒旦是魔鬼,魔鬼不惧世间一切,哪怕挡在面前的那个人是上帝。
谁挡路,谁就去死!
23∶10,倒计时50分钟。
阿九来到华莱超市的地下车库,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悍马H2,是慢爷送给他的最后礼物,油箱加满油,钥匙都没拔,车子依旧处在随时可以启动的状态。
副驾驶上立着条行的武器袋,像个缩小版的古筝盒。
旁边堆满弹匣,有手枪的也有步枪的,还有整盒整盒霰弹枪用的大口径独头弹。
真好啊,这才像个亡命徒,刀口舔血直面死亡。
阿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将那些弹匣一个接一个挂在腰间衬里的便携带上,最后检查了一遍枪械,随即启动车子脚踩油门。
大灯刺破黑暗,引擎轰鸣着喷吐尾气。
“好了,乖孩子。”阿九拍拍方向盘,“我们去玩点刺激的游戏。”
悍马怒吼着倒退,从停车库的斜坡上驶出,融入墨水般的夜色。
……
23∶20,倒计时40分钟。
一辆悍马漂移着停在雾隐寺的台阶下,刺耳的刹车声打破了乡野的宁静,树影斑驳中从车上走下雕塑般的年轻人,那是一头北极狼。
这个时间几乎没有香客,收拾案几的牦牛小和尚看着来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人大步来到殿内,西装敞开腰间挂满可怕的武器。
无数古烛在风中摇曳,组成光的海洋,长香默默燃烧,特殊的青烟袅袅而起,弥漫在空旷的大殿里。
慈悲的佛像静默于烛光的阴影中,举手捻决。抬头望去,那斑驳的眉眼间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高大的穹顶加上交织的光影,无形中就让人生出顶礼膜拜的念头来,宝相庄严,这是只有进到寺庙才能明白的感受。
真安静啊,让人一瞬间有种远离了文明社会的孤独感。
来人不言不语,取出旁边案几上的三根长香,在烛火中慢慢点燃,然后虔诚地插进香炉里,双手合十闭眼低喃。
小和尚心说以前没见过有这么一位信徒啊,他腰间那玩意儿看起来可不是善茬,这是来拜佛还是来抢香火钱?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叫方丈过来。
阿九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可今夜却忽然想要来上柱香,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许真的会期待世上有看不见的神明。
但佛会庇佑他这种亡命之徒么?
来的路上阿九并不知道答案。
而长香燃起佛祖低眉垂怜的那一刻,他似乎终于顿悟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那些刀头舔血的人为什么会拜佛了,他们拜的其实不是慈悲,而是命,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自己。
插完这柱香,生死由命,再不回头。
“佛啊,再渡我一程吧。”他在心里轻声说。
一念之间闪过天下山河,闪过人海车马,闪过尘世的琐碎,此一拜,便再无挂碍,命在我手,自去逍遥。
宁可血染江湖,也不苟且安生。
“小师傅,你这里可有灵签?”阿九转过身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有的有的。”牦牛小和尚赶紧去后面取了签筒来,递到阿九手中,“我们这里的签那可是很灵验的,施主要问什么前程?”
阿九还是不说话,抬头注视着佛像,拿起签筒轻轻摇晃。
这时忽然有风从殿门外吹了进来,满堂的烛火剧烈起伏,光线骤然变暗,阿九衣角飘飞,心中一悸手上一抖,一根签从筒里蹦出。
长签落地,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大殿内显得惊心动魄。
阿九看了小和尚一眼,对方似乎也有些紧张,他递还签筒弯腰拾起那根红色的长签。
签名——渡水无船。
“这上面都说些什么?”阿九隐约已有预感,回头问道。
小和尚接过灵签眯眼细读,脸上逐渐变得慌张:
“渡水无船岂可过,波涛汹涌势嵯峨。出入不宜须守旧,进之不得退无他。这……这是下下签……”
“何解?”阿九心平气和。
“我只是新来的弟子,不敢乱说,这解签还是得问住持,要不然施主稍等片刻我去问问?”
“算了,无所谓,该来的总会来。”阿九笑着摆摆手,掏出几叠整整齐齐的钱,封条都没拆,随手扔给了小和尚。
“啊……施主你这……施主?”小和尚哪见过这阵仗,抬头想问些什么,却见那人已经转身离开。
昏暗的烛光中那身影看起来孤独而坚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隐隐中有天光亮起在那人身后,实在是潇洒自若。
小和尚心中一动,虔诚地合掌行礼:
“佛祖保佑,愿施主身体安康,六时吉祥,违缘消灭,顺缘增长,阿弥陀佛。”
阿九漫步在青砖铺成的禅院里,当中摆着一口青铜大缸,缸底大概有加热器,所以那坛清水并未结冰,波纹微荡,缸底满是铜币。
那是前来许愿的人放进去的东西,希望万事顺遂命无疾苦。
阿九掏出慢爷送给他的一枚银币,正反两面都印着同样的图案,或者说,这枚银币其实没有正反。
“如果遇到无法决断的事,就抛硬币试试,上帝会帮你做出选择的。”慢爷当时这么说。
真是个狡黠的老头,两面都一样的硬币,如何用来赌运气?
然而这其中却藏着老头子没说出的话,那是他半辈子的处世智慧:当你抛起硬币的那一刻,心里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你只是不敢面对。
命运,只能握在自己手里,上帝是不会替你做决定的,毕竟无论结果如何也只能你自己背。
阿九轻笑一声,转身离开的同时抛起那枚硬币扔进了青铜缸里,银光闪过,咕咚一声没入水面,像是缥缈的鸿羽,缓缓沉底。
他没能看到,那枚硬币居然立着插进了堆满铜钱的缝隙,根本没有哪面朝上,或者说……两面都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