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于阴影中缓缓露面,轻轻拍去铠甲上的灰尘,从容淡定。
可那还是阿九么?
分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截然的区别?
他重新睁眼的那一刻简直像是魔神苏醒,世间万物尽在掌握。赤色的瞳孔中目光深邃,眼底闪过刀剑般的寒芒。
那是神从云端俯看蝼蚁的姿态。
阿九在笑,笑得杀气凛然。
他张开双臂,挺得笔直,像是歌剧开幕前的演员在致谢观众,灼热的双眼中亮着夺目的光辉。然后他用尽全力吐息,感受奔涌的狂潮唤醒体内每一个细胞。
此刻他觉得,他能将整个世界……彻底踩在脚下!
“人生乏味啊,不是么?只有杀死些什么,才能让我们觉得自己还活着。”
万千蝙蝠冲天而起,裹挟狂风和大雪,连深空也被淹没,它们嘶叫着飞旋着,最后化作浓墨俯冲倒灌而下,溅起遮蔽长街的巨浪,在阿九身后凝聚出黑色的御座。
嶙峋的暗影中,猩红色的魔鬼居于王座中央,眼帘低垂,漠然开口,声音里像是含着雷鸣和风暴。
无形的语言在此刻拥有了实质的威压,以他为圆心,气浪横扫长街!
“既见王座,为何不拜?”
所有人都在颤栗,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在此刻被唤醒,几乎想要跪下去求饶,想要狂奔着逃离。
他们的心脏正在以超出阈值的速度狂跳,几乎要突破胸腔炸开,冷汗顺着脊背渗出,打湿了身上的衣服。
先民的传说里,凡人是不能直视神明的,否则会被那股威压彻底摧毁,神智崩溃意识瓦解。
现在他们信了。
这时有个胆大的家伙抬起了头,强忍着恐惧去直视那对大灯般的眼睛,咬着牙举起了手中的雷明顿左轮手枪。
这玩意儿一枪可以放翻河马,而他手中的改造货更是威力出奇,里面装填的是破甲弹!
就算面前是一辆装甲车,也该考虑考虑挨上一枪的后果。
魔鬼手扶下巴,慵懒地倚靠在王座上,目光越过人群抬眼去看这个不知道是勇敢还是愚蠢的凡人。
妈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杀手浑身颤抖。
开、开枪再说!!!
但他紧挨着扳机的手却没能扣下去,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像是凝固的蜡像,眼中写满不敢置信的惊恐。
他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量,像是漏气的皮球,再也无法挪动半步。
因为……他已经死了!
王座上空空如也,魔鬼早已消失不见,就在刚刚他破开风雪与这个举枪的家伙擦肩而过,身后拖着赤色的虹光,轻盈得如同鬼魅。
杀手只来得及用余光看到那张妖冶狰狞的侧脸,以及露出利齿的笑颜,那么轻蔑那么放肆。
“谁允许你抬头看我?蝼蚁!”
寒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惊悚的亮线,干净利落,笔直绝美,但同时也致命,仿佛带着死神的印记。
似乎有风从耳边吹过,那条直线上的一切都被悄无声息地分割,连同生命。
雪花变成两半完美对称的晶体,落叶在清脆的微响中断开,雷明顿的转轮静止了几秒后沿着半截枪身无声地滑落,断面光洁如镜,子弹凌乱地掉出。
就像武侠故事里那把天下第一的快剑,它斩过目标的时候连时间也被欺骗,敌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亡,只是觉得身体再也无法移动。
良久良久,等大家重新看清一切的时候,杀手的上半身已经齐齐滑落,轰然倒地,下半身则依旧立在原处。
时间恢复正常,涌起的血泉打破了空气中的死寂,继而又像雨一样洒落周围。
那是何等惊鸿的一击,又是何等骇人的锋锐!
而对方所用的,仅仅是自己的爪。
这仿佛传奇小说的一幕,居然在今夜的韦恩大厦前重现,于是圣经里关于魔鬼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忽然化作现实,历历在目。
能杀死邪恶的,只能是另一种邪恶恶;能凌驾于暴力之上的,唯有更大的暴力。
真好啊,这掌握暴力的感觉。
自信,无与伦比的自信!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死亡,风雪,还有……献给缪斯的祭品,这样的夜晚,多么适合奏一曲杀戮的哀歌。”
风里传来魔鬼的狂笑,笑得那么开心,又那么孤独,或许他已经疯了,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自我。
艺术家都是疯子。
猩红的身影舒展躯体,跳起曼妙的舞姿,那坚硬厚重的铠甲此刻看起来竟如此灵动。铠甲上涌出黑色的浓墨,像是火焰,又像是液体,跳闪着,流淌着,透露出诡异的美感。
“怎、怎么办啊老大?!这、这玩意儿真的是我们能对付的?!”
杀手绝望了,他们似乎在无意间放出了地狱的恶鬼,但他们中可没有炽天使,也没有烈焰剑。
老虎并未回答,因为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勇气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干自己这行的多少得沾点报应,杀了那么多人拿了那么多脏钱,要说没有因果循环,他自己都不信。
只是他一直存着侥幸,觉得自己能走到现在那必然命够硬,这票是他接过的所有任务里赏金最高的,实在不舍得放手,也许靠着命硬能安稳拿到巨款。
当时想着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老老实实戒掉杀人放火的瘾,去澳大利亚买个庄园过退休养老的自在日子。
连移民手续他都申请过了,就等移民局发护照和签证。澳大利亚是个留学大国,理论上能在那里遇到各个种族的女孩,正好也满足他花天酒地的嗜好。
可现在看来“金盆洗手”真不是个好词,多少道上的前辈就是死在了隐退的前夜。
你想金盆洗手,得先看看有没有让你安安稳稳放个盆的地儿,损阴德的事都让你干了,完事还想全身而退,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果然,报应这就追上来了。
今晚他怕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萃魂炼具么?罕见的天赋。”
“如今的新面孔玩得越来越夸张了,总让人隐隐有些不安啊,或许世界真的要迎来勒梅口中那个“新时代”了。”
“你是想说,权力的赌桌要开始重新洗牌了么?就像大航海时代,就像工业革命,到那时候可就没人能置身事外了。”
“不能让他离开这座城市,我有预感,那将会是一个铸铁成山的错误,世界会迎来腥风血雨的。在他长出爪牙之前,将其扼杀在摇篮里吧,死多少人都无所谓,留下他。”
风雪里传来窃窃私语,模糊的身影站在远处的黑暗中遥望,声音飘忽不清,像是一个个鬼魂。
“普通人的力量还是太弱了,稍微增加一点点难度吧,那孩子的这种状态似乎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坚持不了太久的。”
“再疯狂的孩子也终究只是个孩子,难道还真能任他胡作非为安然成长?就算他是拿破仑是小胡子,那也得有人愿意给他活着走到舞台中央的机会。”
“巫师,给这无聊的虐菜游戏来一点点节目效果吧。”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
忽然,低缓缥缈的吟唱声拂过风雪跨越长街,像是古埃及的僧侣用已死的文字念诵逝去的历史,语言里藏着神赐的伟力。
一瞬间那些原本畏畏缩缩的杀手们似乎被无形的意志操控,眼底充血肌肉暴涨,骨骼强度倍增,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毛下的皮肤泛起金属一样的光泽。
所有的恐惧和胆怯都被强行清空。
他们在眨眼的时间内突破了基因设下的生理极限,此时此刻每一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堪称恐怖,是完美的猎杀机器。
言灵术。
一种古老的奥术,东西方对于这种奇技有着殊途同归的称呼——咒,诅咒,咒言,咒术,魔咒,咒语……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
在不少宗教中也提及过类似的秘法,信者认为某些特殊的音节和文字拥有神秘力量,以既定的顺序和节奏念诵或者书写,便能以身通神,驾驭超凡之力。
而言灵一词则出自扶桑,当时的扶桑人都有两个名字,一个“真名”一个“假名”。真名不轻易示人,一般只有父母和配偶知晓,以防被不轨之人通过言灵术施法操控。
如果这个习俗保留至今,那《死亡笔记》的主角大概得当场破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