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在马背上颠簸,身体外的余温正慢慢远去。
他身前,昏黄的束线辉映大地,停留于脸庞;远处,夕阳留恋于天空,柔软的火烧云在地平线一角缭绕。
烈酒维系海斯身体的暖意,晚风的萧瑟远远吹不尽他的慷慨。
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内,艾德文娜正骑着一匹矫健的战马漫步前进,身上飒爽的银色铠甲被光芒映的发黄。
她一边小口啃咬着手中的食物,一边在手中的地图上规划路线。
“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行军路线,海斯。”艾德文娜叼住面包,伸手从铠甲内衬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短小,为精简而做出修改的羽毛笔,在右手捏着的地图上打下标记,并大致估算出距离写在一侧。
“我知道,我知道!艾德文娜,不必担忧,这些年我可不仅仅只是坐在老摇椅上喝酒。”海斯噘噘嘴,拍拍捆在马匹恻腹的钓竿:“不过……”
“好不容易耳畔没了洛佩斯的怒骂……”
说着,海斯发出爽朗的笑声,“我显然得好好把握住机会!”远方的树干甚至清晰可闻的抖动枝叶:“我已经预感到这次会是一场大丰收了!”
“哼,你还真是个老混蛋!”
艾德文娜冷笑一声,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庞与苍白的头发,用力撇了撇嘴,只留给他一个白眼与一声低低的怒骂,便挥动缰绳,让马儿加快步伐向前跑去。
“格雷多的狮子女王……”与海斯并肩的骑士望着艾德文娜微笑。
他的脸颊松弛着皱在一起,忧郁的浅褐色眸子与占据了整个侧脸的长疤似乎总在散发着怅然。也许……那头已经半数充斥斑白,扎在后面的,褪了色的金色长发也在其中发挥了些许功效:“很难想象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开始感慨,多隆。”海斯从腰间解下酒袋:“这是我这种老家伙该做的事情。”
“没什么。”多隆摇摇头:“我想,应该只是太久没见了。”
“嗯……”海斯抿住嘴唇,倾听着因为微小变动就霎时杂乱起来的马蹄声,“自从王城沦陷之后……”注视着,他派去的侦查骑士与艾德文娜擦肩而过,高举阿兰汉城的旗帜从侧前方绕回来。
“四周目前没有发现恶魔的踪迹,大人。”
那位骑士向海斯报告侦查的情况,并调转马头,与海斯并肩。
很快,整个分离的骑士小队就再次融入队伍的行进之中。
“他们正潜藏黑暗中对贾德森镇虎视眈眈。我想……剩下的事情,哨兵会妥善处理。”
海斯拍拍马儿的脖颈,从腰间解下酒袋递给骑士:“我自己酿的麦酒!”
“哦!”骑士望着海斯点点头,“不胜荣幸,大人!”然后抬手接过酒袋,“多数时候,我能享受到的就只有我母亲酿的维尔葡萄酒。”同时拔开酒袋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温热的烈酒经过口腔,顺着喉咙向下流动,短暂的延续中赋予他身体灼烧的触感,致使他不得不奋力的咳嗽才能够稍稍缓解疼痛:“咳咳……咳咳……”
“维尔……”他一边说,一边尽力压制胸腔,并将酒袋丢回给海斯:“那是我母亲自己取得名字,源自我与我父亲的姓氏……”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纪念我的父亲。”
“时间的沉淀总叫人麻木……”海斯不禁微笑:“年轻人喝不下烈酒是件好事。”
他捏紧手中的马鞭与一并攥着的缰绳,手掌冲上接住亚高丢回来的酒袋,喝一口干涩的烈酒继续说:“尊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身为父亲能够获得的最高荣誉!”
“你的父亲已将你教育成才,小子!”酒袋被海斯握在搭于腿上的另一只手里,“我想,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进入库特勒山脉……”
“不过,这依然可以称得上壮举……我很少能够见到,除了经验丰富的西维尔镇猎人外,还有人可以在库特勒山脉里如鱼得水。”
说着,他转头望向一旁的多隆,“哼!”并哼了哼,“看来这个老家伙还没把慧眼识人的特长抛于脑海。”脸上展现短暂的平静,回忆起洛佩斯在他的引导下第一次进入库特勒山脉时,追随黛尾绿颈鸭的“咕嘎”脚步,沉睡于低深树洞时他的焦急。
“妈的!”多隆迎上他的目光,哑然失笑,“我可不想……”虽因此微微颌首,“从你嘴里听到赞美之语,海斯!”但话语却背道而驰的不屑一顾。
当然,如此彰显的也就只剩下话语了。毕竟,他在随后把双臂舒展的动作显得那般水到渠成,明显认为海斯的话还算中听。
“他妈的……多隆。”海斯深知这个愚蠢家伙的秉性,便只是把手中的酒袋丢给他。
“是的,我确实并非第一次进入库特勒山脉,大人。”
“在参军之前,我曾在索尔兹伯里峡谷里依靠猎杀岩羊维生,有时也会在库特勒山脉里打鱼。”骑士敲敲马镫,安抚因为松鼠窜过而稍稍受惊的马儿。
“猎户……”海斯抿着嘴唇,话语延伸着思忖,过了一会才接着开口问:“那你是如何成为圣耀骑士的?”
“有幸得到公爵的赏识……”感受手腕沉重的压迫,骑士准备休息一会,便捏着旗杆,用不算粗的麻绳把旗帜缠绕在马背上,“因此而受封,大人。”他晃了晃脑袋,尖锐、修长的脸颊迎着黄昏,消瘦又干练,其上蓝灰色的眼睛默默彰显着对生活的热情,晚风吹动他浅黄色的头发略过眉梢,与身下的这个家伙已经有了一些默契,所以不用担心马儿会因此躁动。
“没错,谦虚是件好事。”海斯抱住肩膀:“可以不动声色的将资本最大限度的彰显出来。”
“该死!”说着,晃了晃脑袋,不禁与多隆相视一笑:“韦伯恩那个低沉的家伙就总这么干!”
“韦伯恩确实是个杂碎,海斯!”多隆用舌头舔舐起牙齿,耸了耸肩膀,然后才继续说起那位骑士:“他父亲曾与纳尔塞因为一位妓女争吵,险些被纳尔塞处死……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位安格玛西人。我猜,其中应该是有着一段火热的爱情故事!”
“妓女的天姿国色……”海斯看一眼不远处从土坡掩埋后跃出的镜水湖。他乐意与士兵谈论琐事:“谈谈你父亲吧,骑士。”
“我父亲……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大人。我父亲,他曾经是一位光抿骑士。”他从马鞍旁解下自己的酒袋:“但他死了。”
海斯一边默默倾听,一边若有所思的转头望向多隆。
“乔治·维尔,死于纳尔塞跟随查尔斯攻打道尔蒂城时……为了帮助纳尔塞从包围中脱困。”
多隆话音落下时,骑士便继续说:“我母亲靠着在耶基斯镇,杰诺斯的集市上卖那些织的衣物维生,并且还得靠那点微薄的收入养活我的五个弟弟妹妹。”
“只是打猎没办法帮助我的母亲。也不确定这是否是传承父亲的意志。只是,我需要每月的军饷,还有那些粮食补助。”
他目光注视着落叶:“这就是我参军的原因,大人。”
对此,海斯表示理解:“若想生存,生活的选择总是不多,孩子。”
海斯一生征战,数次死里逃生,岁月的流逝使他怀抱荣耀,时光的萧然也曾让他流落平贱,直到他真正感受过生活才知道,荣耀并非强加于身,而全来自于内心的信念。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抚骑士的后颈:“但我了解纳尔塞,你确实继承了父辈的光环,这点毋庸置疑,可他对于那些酒囊饭袋,通常都是每月给上几枚银币,然后叫他们混吃等死。”
海斯怀念起年轻时的壮志未酬。直到现在,他都仍然秉持着自己的信仰,并且深深相信着,时间会印证他的道路,即便他知道,等待他的终点只有战场的坟墓。
“鼓起勇气,坚持信仰,敬畏神,尊敬自己。”海斯与他撞杯,就这样望着他:“说起来,我好像还问过你的名字呢,骑士!”
“亚高,亚高·维尔!”
他坚定的回答道。
天际,云霞褪去,夜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