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词汇，它在质疑、揣测、欺骗的反面，君子论迹不论心，谁又能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王莽未篡谦恭时，周公恐惧流言日。谁又能分辨、洞察？
不要相信任何人，西门柔知道林仙儿的意思，这世间本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说出这句话，她一直站在被信任的反面，绝对的反面。
不，也许不止是她，荆无命、董连城、金扶摇，甚至自己的昔年好友田血凝，他们又比林仙儿可信么？枉论已多年未出江湖，就是在当年，自己又何尝能辨别人性？
其实谁都没什么不同，人性是最难去把控揣测的。
但总有人值得相信，比如那个使飞刀的人，又比如那柄最简单的剑，那柄剑的主人有着最赤诚的心。
西门柔和林仙儿站在万花楼前，这里的声色犬马、金迷纸醉，不在长安最豪华的烟花勾栏之下。
西门柔感慨道：“迷醉之地，销金之窟。飞剑客会来这？”
林仙儿道：“他来也不会做什么，他是特别的人，比你们所有男人都特别。”
西门柔道：“你很相信他？很难想象，你也有信任的人。”
林仙儿道：“这世上总会有特别的人，特别的事，走，进去吧。”
万花楼之中，舞姬扭动着身姿，翩翩公子、绝色佳人，一派奢靡之景。
可莺莺燕燕之中，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那是名乞丐，很老的乞丐。
乞丐的身上很脏，可陪侍的舞女粉黛却根本不在意，芊芊玉指拉着满是皱纹油污的手，绫罗拂过破败的麻衣，这老人在她们眼里和少年公子并没有区别。
因为这里是万花楼，这里衡量人的标准一向是他有多少金银。
老乞丐有银子，那桌前摆放的果盘里都是黄白之物，满满一层，侍女是在给金银敬酒，至于对方是乞丐还是贵人，本也无所谓。
林仙儿笑了，她说道：“西门大侠，看来有人先到了一步。”
西门柔点头道：“也许他就是在等我。”
林仙儿道：“他是在等，可不见得是在等你，他在等寻找飞剑客行踪的人。”
西门柔道：“对，他在等关心飞剑客的人，敌人或者朋友。”
林仙儿道：“飞刀或者快剑。”
西门柔再不言语，直接带着林仙儿坐在乞丐的对面。
此时的林仙儿已经易容，那张脸恢复了蜡黄憔悴，可那姿势曼妙，声音魅惑，已经让莺莺燕燕黯然失色，引得所有在此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侧目，那是骨子里带出的妖娆。
西门柔坐下道：“你在等人？”
老乞丐眯着眼，笑嘻嘻道：“是，来这温柔乡都是为了找人。”
西门柔道：“前辈游戏人间，可否指点一二？”
老乞丐拿起装着金银的木盘，冲大堂掀翻，黄白之物撒出落地，那些莺燕粉黛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就似嗅到了花蜜的蝴蝶，不，确切的说，像闻到了粪土的苍蝇。
哄抢的人中，夹杂不少着刚才还在调笑饮酒的公子。
老乞丐道：“你认识我？”
西门柔道：“我也已经隐姓埋名十余年，还能识得几个人？但您我肯定知道，胡老先生，您在此多久了？”
老乞丐说道：“不多，两个月，有人托我来查一件事情。”
西门柔道：“能请动您的天下没有几人。”
老乞丐道：“关心飞剑客的人也不多，除非他的敌人或朋友。”
西门柔道：“您查的如何？”
老乞丐道：“有一些线索，但老乞丐最近累了。”
西门柔道：“谁在这里两个月都会累。”
老乞丐掏出了一个布包，摆在了桌上，道：“所以我要去休息了，后面的事交给你。”说完这老乞丐摇晃着出了万花楼大门，随手从破旧的褡裢中又掏出了一把金豆，往后一撒，头也不回，消失在了夜色中。
大厅里的人抢的更凶，从嬉闹变成了推搡、撕扯。
林仙儿问：“这乞丐是？”
西门柔点头：“胡不归，天下能请动他的只有飞刀和快剑。”
林仙儿问：“所以他在等咱们接手？”
西门柔道：“不是咱们，我先前想错了，他在等你，或者说，他在等任何一个能带你来的人。”
林仙儿好像明白了，如果阿飞不愿，世上便没有能困住他的人和事，变数只在自己，但她也没把握，十余年过去，如果他的心也冷了呢？
西门柔接着说道：“走吧，看看这布包里的东西，胡前辈在这应该接了不少明枪暗箭。”
林仙儿道：“如果认为我能让……他们为何不直接去找我。”
西门柔道：“他们？他们愿意和你扯上瓜葛么？不是为了在乎的人，他们才不会想到你，不管是不屑还是惧怕，不屑你的为人，惧怕你对阿飞的吸引，总之飞刀和快剑不会去找你，他们会找一个局外人，我就是。”
林仙儿笑了：“隔一层手套便隔绝了污秽？我太高看他们了，朋友的友情、敌人的尊敬不能让我这污秽之人污染？真清高、真君子。”
西门柔道：“他们是没有把握，没有把握能救阿飞的心，救人简单，救心难，当然，人人都有私心，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他们眼里看待友情和尊敬很重，这是一种洁癖，精神的洁癖。”
林仙儿又在干呕，喝了一口酒才压下，她说道：“所以阿飞要比他们要特别。”
西门柔道：“你是玩火的人，飞剑客曾经当过飞蛾，但扑火的飞蛾本就比火堆特别。”
林仙儿的眼神变得清澈，喃喃道：“对，飞蛾与火境界本就不同，我现在理解了，可能理解的有些晚。”
西门柔道：“走吧，看看胡不归留下了什么线索。”他拿起布包，带着林仙儿踱步也出了万花楼，身后的人还在撕扯抢夺，在豪华的勾栏中如茅厕内的蝇蛆，对着粪土争抢蠕动。
林仙儿回望，自语道：“天下人，天下事，谁又能比扑火之蛾高明，这些人……我何尝曾经不是其中之一。”
西门柔点头：“林小姐不用感叹，我曾经也是其中之一，但想通了总是好的，蝇蛆知道自己是什么就够了。”
林仙儿望着被轻雾遮挡的月光，万花楼的霓虹显得已经暗淡，她说道：“够了，知道自己比不上什么，也就够了，所以现在就算是一团火，我也要扑一扑试试，因为我曾经错失过。”
西门柔在前渡步，招手道：“后悔比不上行动，当蝇蛆生翅，扑向火焰，它便不再是污秽之物，就似扑向那炽热滚烫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