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的幕山山脚下，简陋的茶棚接待的是行脚货郎、路过商贩。
西门柔和林仙儿也在这喝茶，人人都爱美，现在的林仙儿却不一样，她把自己弄得很老、很丑。
西门柔不用化妆易容，他和十几年前的身材样貌早就不同。
林仙儿看着手里的银锭，皱着眉头。
西门柔问：“有头绪么？”
林仙儿道：“这应该问你，我这些年都在长安，哪有什么见识。”
西门柔道：“你应该有，因为你曾经和金钱帮关系匪浅。”
林仙儿道：“我只知道，这不是寻常流通的银锭，倒像是切开的散碎银子。”
西门柔道：“这是官银，五十两大锭的一角而已，银作局铸造，民间根本没有流通。”
林仙儿点头：“所以化身董老板的太平王会接这趟子，因为这银子他也不会拒绝。”
西门柔看了看来往的行人，说道：“没错，这也是假吕凤先设计好的，太平王不止董连城这一个身份，在应天他也许只有这一个名字，但在别的地方呢？他有无数的壳。”
林仙儿问：“官银……主使是官家？”
西门柔道：“有可能，但不完全，官银在民间也有流落，而且数量不少，可不经过再次熔炼，直接拿切碎的官银去找董连城，这本就是要拉他入局，陪着演戏。”
林仙儿把玩着银子，道：“太平王看见官银，就必定会接这趟子，所以至少可以明确，假吕凤先知道董老板的身份，不管这银子是如何得来，太平王也要追查他的身份。”
西门柔点头，看了看旁侧的幕山，道：“但董老板并没有在托运之时抓住托镖人，或许他没信心抓得住，北山义庄，咱们要会一会这收尸的人。”
林仙儿道：“没错，可阵湖寨强盗的尸体应该早被销毁。”
西门柔道：“如果这收尸人有一点脑子，便不会全销毁，因为他不想步阵湖寨的后尘。”
林仙儿道：“那咱们还在等什么？”
西门柔道：“等他们开庄，据董老板的消息，北山义庄午夜开，咱们晚上去。”
林仙儿道：“董老板为何自己不来查？他一直在等我们？”
西门柔道：“没错，他在等荆无命派来的人，太平王可能权势滔天，但董老板这个身份有太多的局限，这义庄还能存在，并没有被两方灭口，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是夜，北山山腰。
月光已经被乌云遮蔽，稀疏的松林寒鸦悲啼，山路延伸的尽头，黑瓦白墙的庄园屹立，那白墙边摆着的草席、薄棺便是很多江湖人的归宿。
西门柔的手已经伸进了怀里，那里有一把刀，一把能杀人的刀。
他的另一只手触碰乌木门上的铜环，轻轻叩击。
门内并没有回应，西门柔的手也没有从怀中拿出，林仙儿在其身后，眉头紧锁。
林仙儿开口道：“这地方让人不太舒服。”
西门柔答：“死人来的地方，活人肯定不会太舒服。”
林仙儿点头道：“这里的人应该知道咱们会来。”
西门柔死死盯着大门，道：“至少咱们在茶棚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知道。”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乌黑的大门已经被拉开，手伸出了门缝，苍白的手，乌黑的门。
面色与手一样苍白的书生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
西门柔没有拱手行礼，他的右手一直在怀中。
林仙儿轻施万福，说道：“我们是连城镖局请来，与牛庄主有要事相商，还请引荐。”
那书生歪着脖子看着西门柔，僵硬上扬的嘴角微微张开，挤出了几个字：“恭候多时，请。”
微风卷起松枝和落叶，与义庄院落里摆放的空棺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书生在前带路，西门柔和林仙儿穿过院落，进入了前堂。
前堂里没有棺材，但有人，一个与这幽暗氛围格格不入的人。
那是一个胖老头，他在吃菜，吃的很香。
任谁来看这种人也不会是义庄的老板，因为他长得太慈祥，太和善。
桌上只有一道菜，清蒸鱼。
西门柔坐在老者的对面，说道：“您就是牛庄主？”
面色苍白的书生立于老者背后，慈祥的老头还在仔细的挑着鱼刺，他并没有抬头，回答道：“我便是北山义庄的牛老六，二位有何事？”
他的语气很温柔，就像街头老翁弄孙为乐，缓缓的低语。
西门柔：“牛庄主，阵湖寨覆灭，给他们收尸的可是您？”
老者微笑，放下了筷子：“这应天附近，横死没人管的江湖人，都是我去收尸。”
西门柔道：“那些尸体的伤势如何？”
老者笑道：“你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亲人？”
西门柔道：“都不是。”
老者道：“你看着也不是官府仵作。”
西门柔点头道：“确实，我只是受人所托，来查一些事情。”
老者道：“我这里死人比活人多，你要查事情不应该来这。”
西门柔道：“有时候，死人能说的话比活人多，也更可信。”
老者道：“我是一个收尸人，一般只和死人打交道。”
西门柔道：“您很幸运，至少死人不会撒谎。”
老者道：“这世上一切事情都有代价，你是连城镖局来的，价等连城，董老板想得到信息，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西门柔道：“他不方便，所以我来了。”
老者道：“那你会出什么价钱？”
西门柔道：“董老板给了我银子。”
老者道：“多少？”
西门柔说：“二两。”说罢把银锭放在了桌上，银锭离着那盘被吃了半条的清蒸鱼很近。
老人看了看那银锭，说道：“二两银子？”
西门柔道：“我觉得够了。”
老人道：“确实够了。这不是银子，这是信息，董老板用来交换的信息”。
西门柔道：“我很有诚意，这也是为了北山义庄。”
老人默默点头，沉思片刻后道：“确实，我们也不想变成阵湖寨，因为没有人会替我们收尸。”
西门柔道：“我们接了这事，你们便不会成为棺中人。”
老人站起了身，道：“鱼凉了，请到后堂一叙。”
义庄后院地窖很隐秘，无人带路，根本想不到入口。
无数的巨冰远比连城镖局暗哨的规模大。
冰上席子里裹着十余具尸体。
老人一挥手，书生僵硬的欠身，转眼不见了踪影，西门柔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迈步，身法诡谲，不似活人。
牛老六把玩着那二两从官银上切下来的锭子，喃喃道：“放心，这里外人进不来，这十三具尸体的伤和其他的有分别，我保存下来，并没有焚化。”
西门柔道：“他们伤一定不同。”
牛老六道：“肯定不同，唉，你送来二两银子就说明我留对了，这是十三道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