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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诺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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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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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维尔托被满面忿恼的约瑟夫叫醒了。 “你怎么趴在窗台上睡觉,不冷吗?冻坏了怎么干活?”他在维尔托耳边吼道,吓得维尔托以为房顶又塌下来了。 听清楚哥哥的话,维尔托赶忙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皮肤已经冻得发青,双腿僵硬得几乎失去知觉。他挪动脚踝来到床边,身子一扑,在床上一滚,再用毯子一裹,想借此驱散体内的寒意。 约瑟夫本想再教训几句,见弟弟这副模样,只好作罢。他出了趟门,问邻居借来几根干燥的柴木,丢进凹槽,生起火来。 劈啪作响的火堆散发出阵阵暖意,年轻人灰冷的脸庞渐渐恢复了血色。他接过哥哥递来的腌肉,用牙齿撕下一条肉丝,慢慢吃了起来。 约瑟夫见弟弟的状态正在好转,暗暗舒了口气,嘴上开始数落道:“如果不是冬天没过多久,奥斯卡叔叔家还留了一捆干柴,你接下来准会大病一场。看看,平时叫你不要乱来,看看现在,你觉得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因为你昨晚动了门口的祈福石,现在遭报应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来。” 维尔托小声说:“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平时你可没这么多话……” 约瑟夫背过身,捂住脸沉默了好一会,才转回来,捡起棍子拨了拨快要燃尽的木柴,但他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维尔托,生怕这个好动的弟弟趁他不注意,没恢复完全就又溜出去。 等维尔托终于啃完那块硬邦邦的腌肉,想借身子不舒服的机会好好玩耍一天的他就被约瑟夫拖走,抓去矿山工作。按照约瑟夫的话,维尔托必须为自己淘气带来的后果负责,就算难受也是他咎由自取。 前往矿山的路上,维尔托装出虚弱的模样,走几步就喘上一阵,要求躺在草坪上休息,如果不被允许,他便怨声载道,令约瑟夫不胜其烦。兄弟两人的拌嘴被草叶间的轻抚声淹没,和风吹拂的山林仿佛泛着无数碧绿的波涛,将争吵送进宽广的郊野。 可是不一会儿,初升的太阳躲到了灰暗的云层背后,天色一下变得昏沉,就像一个突然翻脸的友伴,无理而任性。兄弟俩的视线里,僻静的小路上迎面走来一人,他穿着价格不菲的皮甲,体型高大,身材异常魁梧。再走近些,维尔托注意到了他脸上那几道狰狞恐怖的疤痕。 雇佣兵,还是一名骑士?维尔托猜测起路人的身份。他的联想虽说有些随意,但也合乎常理。 就在维尔托纠结该给这个路人安上哪个身份,或者自己该不该开口询问时,他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件铁器。骑士亮出的武器下宽上窄,尖端锋利,在满地的昏暗中仍闪烁着耀眼的银光。这显然不是普通铁匠能够铸造的。 “喂,停下。你们两个现在是我的俘虏了。”骑士神色倨傲,语气很是不屑。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打劫了!而且对方的目的竟然是……“俘虏”自己? 维尔托满脸困惑,不解地问:“您不能不解释一下,“俘虏”是什么意思?” 觉察到对方敌意的约瑟夫在一旁慌张地大喊:“别问了维尔托,快跑!” 维尔托忙不迭转身,压下心头种种思绪,像逃离野兽的幼兔般跑得飞快。警告过弟弟的约瑟夫也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沿着满是碎石的小径逃往山下的小镇。 然而,普通人的速度哪里比得上久经沙场的战士,没跑几步,约瑟夫便被那名高大的骑士追上。持有长剑的骑士二话不说,右手一挥,铁剑劈在约瑟夫的手肘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他这一剑极其讲究,不但让对方疼得跌倒在地,丧失了反抗的能力,短期内也不会影响约瑟夫的行动。 听见哥哥令人心疼的惨叫,维尔托腿脚发软,扶住一棵苍白的栎树,回头望着,想知道哥哥的情况如何,却看不见任何人。他不敢停下,亦不敢折返,跌跌撞撞地穿过结满浆果的灌木丛,跃过一条小溪,奋力往德塔的方向跑。 不过,单凭强烈的逃生意志并不能避开凶恶的追捕——密林深处,走出了两个士兵。他们穿着相似的皮甲,一人持刀,一人握剑,冷笑地望着奔向此地的维尔托。 维尔托通体发凉,只好调转方向,嘴里怒骂着这些雇佣兵——他觉得骑士绝对不会做这种以多欺少的卑鄙勾当。可他没有料到,那名持刀的佣兵又冒了出来,在他反应过来前,伸出一只脚,轻轻一绊,来不及停下的维尔托便向前飞了出去,鼻尖着地,半张脸都染红了。 “你蒙这西昏蛋,去洗吧。”维尔托被带回到第一个雇佣兵跟前时,他的嘴中充满鲜血,说话口齿不清,像是含着一团棉花。 “哟,你这是从哪学来的话?别人被我们抓住了可都吓得屁滚尿流,哪有心情骂人。”将维尔托绊倒的佣兵心情大好,无耻地调侃道。 “你……”维尔托怒视着他,心里想着把他打败后,抢走他的武器和袋子里的宝贝换成勒多。 “够了,”第一个雇佣兵拍拍手,“把他们带走。算上他们,就是路上损耗几个也能交差,可以启程了。” 看着两手被擒住、双目无神、面如死灰的约瑟夫,维尔托愈发愤怒,一点也不配合佣兵,被拖走的时候奋力挣扎,双脚乱踢乱踹,脑袋上又挨了几拳。 德塔矿山北侧的一处山脚下,这伙雇佣兵用帐篷搭了一个临时营地。 灰色的帐篷背靠光秃秃的山峰,隐藏在一片昏暝中,偶尔闪过的几点亮色也是站哨人手中的铁器反射的寒光。这处地方尤为荒僻,很少有人经过。当然,纵使有人发现了,报告给附近的领主,那几个权力微薄的领主也不敢轻易对几十名全副武装的佣兵动手。 双手双脚均被牢牢捆住的维尔托被扔进了一个住着五六个人的小帐篷。里面似乎已经有几十天没有打扫过,空气中满是汗渍和排泄物的味道,比起人住的地方,这里更像是最寒碜的、连最下等的仆人都不愿意打理的猪圈。 “给我老实点,如果今天表现得好,等会儿就解开你脚上的绳子,明天解开手上的,否则你就一直饿着吧。”把维尔托带到这里的那名佣兵威胁道,“哪里来的人啊,被抓了还不老实。” 在酒馆听过许多冒险故事的维尔托待那人走后睁大眼睛,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企图找到逃生之路。可惜,帐篷十分严实,如同暴雨前层层密布的云翳,将外面的光线尽数挡住。维尔托又站不起来,连另外几人的脸都看不清。 一向乐观的维尔托自然没有放弃,试图与其他人交谈以获取更多情报。 “有人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我们吗?我们怎么逃走?”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至少不会杀了我们。”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呃,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维尔托只好换种问法。 “没关系的,他们要是想杀我们,早就杀了。我们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那个声音回答。 维尔托无言以对。 这时,他感觉有人正慢慢向他靠近。有过被俘的经历,他的警惕心提高不少,手撑地缓缓向后退去。 “新来的,别压着我的脚,滚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维尔托连声道歉。 朝他靠近的那个人停住了,悄声问道:“你是维尔托吗?” “你是……”维尔托把自己熟悉的十几个人的声音好好回忆了一番,惊喜地叫道,“梅林,你也在这!” “小声点,外面还有看守的人!” 两人暗中交流了一阵,维尔托如愿了解到一些信息。原来,小梅林在两天前就被这伙人拦住抓走。这是一个巧合的悲剧,那帮人在捉一位路人的时候,恰好被乱跑的梅林撞见,于是领头的就顺手把他掳走了。 “他们这伙人在小镇这一带到处晃悠,已经抓住十多人了!” “这么多,怎么可能?” 德塔作为一个因矿山兴起的小镇,总共也就三四十户人家,被抓走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无人察觉。 “他们专挑没有亲人的孤儿或老人下手,也就十几个人,失踪几天谁会注意啊。就是苦了我爸爸,他现在肯定在到处找我,说不准还会全怪在我身上。哎呀,回去后肯定没好日子过了。” 维尔托再问起先前那几个问题。 “我也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杀了我们,我有一次听他们说要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去……不过,我可不想走,这里我还没待够呢。”梅林努力回答着问题,不停地打量维尔托进来的方向,似乎在考虑怎样躲过外面的佣兵。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帐篷敞开了一个小口,一束光被抛了进来,如同一缕金色的丝线。 “里面的,出来。” 七人一个接一个从帐篷里钻出,站到了久违的阳光下。被一个佣兵亲自“照顾”、解开束缚的维尔托眯起眼睛环顾着这里,营地里有几十个衣衫褴褛的平民,他们有的来自德塔,有的则生活在其他小镇或村庄。维尔托还认出了好几个熟人,他费了好大劲才克制住不去跟他们打招呼。 包围平民的是一群手持各种兵器、一股流氓气的士兵,为首的俨然是那位佩带特殊兵器的男子。他手中的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光芒更盛,似有流光在其中隐隐跳动。 见人都到齐了,他用维尔托熟悉的轻蔑目光扫过众人,清清嗓子,开口道:“你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工作,每个人都有食物,每个人都有机会得到数不清的铜币。所以,好好配合。记清楚了,否则后果自负。收拾东西,出发!” 时至五月末,维尔托跟随佣兵团在山林间穿行。二十天前,众人出发后,他们便分成三队,约瑟夫和维尔托被迫分开了。他们白天在山地中赶路,晚上原地休息,苦不堪言,维尔托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大陆最北方。实际上,这么一大帮偷偷摸摸绕道行路的人能走多快? 春天山林的夜还不至于让人冻得彻夜不眠,远处几个佣兵用来取暖的火堆偶尔还会飘过来几缕热气。刚分享完一些煮豆子的维尔托和梅林挨在一起,背靠背,轮流把手臂伸进对方的腋下取暖,觉得这样的生活似乎还能忍受。他们十几天前还幻想会有人来搭救,现在却失去了希望。 “萨维斯,我们走得也太慢了,照这种速度,还要好几周才能到柯伊诺尔。”蹲在火堆前的一个士兵的声音顺风飘了过来。 萨维斯正在打磨自己的刀刃,听闻这句话,慢慢站起,朝俘虏堆看去。在他不怀好意的逼视下,俘虏们一个个把头低下,不敢同他对视。萨维斯讥笑一声,把视线转向他的同伴,与他们交流起来。 维尔托低声问梅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都问了一千遍了。” “你不是也经常问我这个问题。” “随你怎么想,我只知道我们是在往北方走。” “你竟然记得住方向,我从来没弄清楚东南西北,更别提——” “所以你经常迷路,我从不迷路。” “你……” 二人争论之际,萨维斯提起刀,走向俘虏堆。所有平民不约而同打了个寒噤,把头埋得更低了,几乎塞进了膝盖间。 “你,过来一下。”他指着一名四十多岁、头发灰白的男子说。 “大,大人,老爷,我,要我做什么?”那名男子结结巴巴地说。声音一出,维尔托便认出了他,是那位一开始在帐篷里回答自己问题的人。 “嘿,有好事让你做。”萨维斯诡异地一笑。 两人绕到一处偏僻的角落。大块山石落下一片阴影,无光的地域中只有几只夜枭在哭啼。男子颤颤巍巍、带着哭腔问道:“大人,您,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萨维斯捂嘴打着哈欠,随手将刀刃插在男子脖颈处,一边说着:“反正你这么老的东西上面的人又不会要,名额又有多,你就为我们的准时到达做些贡献吧。谁叫你走得最慢,下次腿脚练好点。”他拔出短刀,踢了踢倒下的尸体,轻松地笑了笑。 今夜无月,点点星辉落在仍在流淌的血液上,温热的血骤然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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