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一行人背着斜阳，循着炊烟，迈过黄沙古道，在日暮前抵达小镇，小镇颇有人烟，天南海北的客商操着五湖四海的口音，很是热闹。
“炊饼~炊饼~卖炊饼嘞~！只要两个大子~”
“卖刀~！卖刀~！炼锋号新出的朴刀~”
“昆仑奴~高丽婢~看一看瞧一瞧嘞~买回家挑水劈柴，买回家暖床叠被诶~！”
小镇地处边陲，位置紧要，武林中人无论是去西边的大理还是南边的安南国，多数要经过此地补给歇脚，这里不卖绫罗绸缎，不卖古董字画。
只卖三样，吃喝，武器和奴隶。
“表哥，大宋不是严厉打击奴隶贩卖么？”
王语嫣望着黑峻峻，赤身果体，散发着恶臭的昆仑奴和披头散发，可怜兮兮的女奴问道。
“为何这里会如此猖獗？边军也不管一管？”
王语嫣熟读经典，不只是功法武技，四书五经和律法诉讼也有涉猎，慕容复舅舅还在的时候，经常抱着她在膝上，教她看朝廷的邸报。
“边军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慕容复捂住王语嫣的眼睛揽她入怀：“军官还指着这些人的孝敬，再说这里人烟稀少，若是没有这些人带女奴劳军，士兵精力旺盛，容易生事。”
“若是遇到合眼缘的女奴，也有士兵会买了回去，也算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了。”
“大宋一部分军户，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
“大宋的边军，还真是烂到骨子里了！”王语嫣愤愤不平：“也不知谁才是他们最大的主顾。”
她也只是稍微义愤填膺下，恼过便丢过，或许是因为被李青萝带大，见多了枯骨和血肉化作的花肥，天性凉薄，除慕容复外余者并不关心。
“主顾自然是大理贵族。”
见王语嫣明显一愣，慕容复解释道：“撮尔小国的贵族没见过多少世面，往往会采用最原始的斗富方式，将奴隶牵出来，当骡马一样遛一遛。”
“大宋官家还喜欢看壮硕女子相扑呢。”
他倒不是胡说八道，大理皇室和权臣家族自然是衣冠楚楚，但大理是段氏和土司共同治理的，部分地区土人自治，保留着许多原始习俗。
例如走婚，抢婚，母系氏族的烙印很重。
不说别的，摆夷族酋长就是段正淳岳父，也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对这些人来说，奴隶，是财富的一种。
“况且，大宋禁止也只是禁在明面上，人牙子这个行当可没有取缔，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一纸卖身契便能决定一生，只要在官府备案即可...”
慕容复嗤笑道：“不过稍显文明一点儿！”
奴婢奴婢，为奴为婢，也高不到哪儿去。
【叮！天命之女王语嫣对大理段氏印象进一步恶劣，认为段氏子弟皆是荒淫无耻之徒，姓段的人就该剁吧剁吧当花肥，宿主天命值+88！】
慕容复轻笑一声，表妹天真烂漫，需要他多多引导，以免将来被姓段的无耻之徒诓骗。
“哟，几位客官，里面请~”
“您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客栈门口，搭着抹布的小二极有眼色的凑上前来，陪着笑脸。
“小二，三间上房！”管事上前掰扯着：“这位贵公子一间，这位大小姐一间，两位侍卫大哥合住一间，另外给我一间普通厢房。”
“膳食要最好的，即刻烧热水。”
“伙计们安排大通铺，馒头和阳春面一定要管够。”管事又看了看扶着柯镇邪的韩莹莹和她身后东倒西歪，面色惨白如同痨病鬼一般的五怪，冷哼一声道：“再借一间柴房给这几个...”
“给他们安排一间上房吧。”慕容复出声打断道：“养伤的人不必那么苛刻，他们还有用处。”
瞥见管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慕容复不由得失笑道：“今夜的食宿不用你出，本公子包了。”
“风餐露宿半個月了，且都吃顿好的，洗个热水澡好生歇上一歇，明早还得赶路。”
“听到公子爷的话没？”管事如释重负，一叠声地冲着伙计们道：“还不快谢谢慕容公子！”
慕容复默然，前世他与这些小人物倒是差别不大，此世方才知道何谓居宜形，养宜气。
他也不说话，只示意包不同上前给银子。
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安顿下来，王语嫣饭后沐浴完毕，正在由阿朱替她梳头发，而慕容复则是将安置好兄长们的韩莹莹喊进房中。
“砰~！”
慕容复大袖一挥，房门立时合拢，而恍惚出神的韩莹莹也惊醒过来，眼中弥漫起水汽。
魔头，你在人前装模作样，到了客栈终究是忍不住了么？也罢，落入你的手里，我就没想着全须全尾的回去，今日我以身饲魔，只求你放过...
“你这慷慨就义的样子摆给谁看？”慕容复顿觉头疼，立时按住韩莹莹解开腰带的手，又羞又恼地训斥道：“你的眼泪又算什么？！”
“伱的眼泪能够保护你的六位哥哥吗？”
“还有，你抖什么，我会吃了你不成？”
慕容复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难道我堂堂南慕容在你心里，就是趁人之危，欺凌弱小之人？”
“难道...难道你不是吗？”
韩莹莹鹅蛋小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混混沌沌的懵懂，夹杂着一丝劫后余生庆幸，倒是让慕容复哭笑不得，到了嘴边的训斥也咽了回去。
“我是问你，我路上跟你交代的事情，你记住怎么跟你几位哥哥，还有江湖同道说了么？”慕容复考较道：“鹦鹉学舌可骗不过聪明人去！”
下午匆忙，交代的不够详尽，慕容复不放心。
“我...我记住了！”韩莹莹一个激灵，在慕容复深邃的眼神下，福灵心至：“多年前有贼人趁乱潜入了慕容家的府库。”
“此人偷走了慕容家大量浮财，和家传绝学斗转星移，此后潜心修炼多年，直到最近才在江湖上出没，自号盗圣白玉汤，专以斗转星移杀人。”
“目的是嫁祸给慕容公子，好将江湖搅个鸡犬不宁。”韩莹莹对答如流，一个磕绊都没有。
“很好，我再补充一两点。”慕容复好为人师起来，他循循善诱道：“大宋重文轻武，江湖豪侠配合官兵抵御强敌是不成文的传统，譬如丐帮。”
“那么问题来了。”
“白玉汤为什么要让中原武林陷入内耗呢？”
“嗯...嗯...”嗯了半天，韩莹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小声道：“是想让武林中人自顾不暇，腾不出手来帮助边关守将，好让敌国侵略大宋。”
“那白玉汤真正的身份，又该是什么呢？”
“难道...”韩莹莹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白玉汤是大辽的奸细，专门潜入大宋制造混乱？！”
“说到点子上了。”慕容复显然很满意，只有像韩莹莹这样看着最天真懵懂的人，说出来的话才更有信服力：“西夏有赫连铁树带领的一品堂。”
“焉知大辽没有这样的机构？”
“我给你讲个陈年往事吧。”慕容复略微沉吟之后想出一条毒计来：“当年辽国武士就想偷取少林寺的武学典籍，被一位仁人志士察觉后，拼死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这位前辈人称带头大哥，率领一众江湖名宿前去截杀，结果带头大哥脸盲找错了人，杀了可怜的一家三口牧民，却让真凶逍遥法外。”
“而真凶，则是潜入了慕容家偷盗武学，于多年之后化身白玉汤，将整个江湖搅得鸡犬不宁！”
慕容复嗟叹不已：“可恨这带头大哥既昏愦又眼瞎，中了敌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啊！”
“可怜我的老父亲，在与白玉汤的交手中，中了埋伏暗算，拼死逃出后，熬了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临终之前再三交代我要为武林除此祸害...”
这就连上了，他慕容复不喜欢被动，不可能给玄慈质问二十年前雁门关真相的机会，既然方丈是佛门领袖，那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年迈昏愦，杀良冒功，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人设，可是为你量身定制的！
“明白了吗？”慕容复盯着韩莹莹的瞪得滚圆的杏眼，温柔地为她抹去额头的一滴冷汗：“你的六位哥哥的性命，可掌握在你的手里哦！”
“江南七怪，去了江南，日子过的舒不舒服要看什么？看的是你们的武功好坏么？”慕容复捏捏韩莹莹的脸蛋：“不，看的是你们的嘴皮子！”
“懂了？”
“懂了！”韩莹莹小鸡啄米般点头。
“总结给我听！”
“白玉汤是大辽的探子，用心险恶；带头大哥脸盲眼瞎，放过真凶；慕容老先生为了收拾残局不惜舍生取义，与敌人同归于尽，可惜无力回天！”
韩莹莹一气呵成的说下来，一边说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落在慕容复的手背上，触感温凉。
“行了，我慕容复也不是黑心老板。”眼见对方发洪水，慕容复也有点尴尬：“以后我慕容复给你当靠山，我南慕容可不是浪得虚名...”
“练练你的越女剑，我给你指点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