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拿个袋子！”
“我来一斤！”
“我也来一斤！”
“……”
我睁开眼，阳光正浓，有些刺眼，看日头应是下午了，自己竟在绿化带里躺着。那是离护驾河不远的绿化带。不远处，正有一群妇女围在一辆汽油三轮车那里，争抢着买什么东西。
好一会，头痛感觉缓和了许多，我才看出那些人大部分买的是红枣。在那个三轮车旁边摆着还有葡萄干、核桃、瓜子、木耳、虾皮等等。
我半眯着眼静静看着那群人，心里想，那些干枣有什么好买的呢，以往农村集市上常年不都有，并不稀奇，当然以往价格并不便宜，记得小时候只有家里摆喜宴有事才会买些用在酒席上。
我不知道起来能去哪，反正兜里没有半毛钱了，就漫无目的看着那群顾客争争抢抢。
一会儿，那些顾客稀少了，这时人群里有个人歪头道：“哟，终于醒了啊。”
那人戴个卡其帽子，漫长脸，皮肤黝黑，右侧眼角上方有黑色不知是瘢痕还是胎记或淤伤，举手抬眼之间，有些痞痞的，三十多小四十岁样子。他说完又低头忙着给客户称东西了。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根本不是跟我说话，毕竟自己又不认识那个人，于是又慵懒躺着看那些人那些车。
又过了一会，那些买东西的人越来越稀稀拉拉了。我也终于躺烦了，就想着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酒劲儿还没下去，也可能是一天都没有吃饭了，身上实在没有力气。随后我确定，后者可能性很大吧，因为看到那些小枣子竟然咽气了口水。
“你先吃点枣子吧？”那个小商贩竟给我捧过来一把红枣。
他是给我的吗？我们认识吗？我努力回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素不相识，他干嘛给我枣子吃呢？好奇怪啊！
“我可没有钱给你。”我说。
那个人像是没有听见我说话似的，忙着整理货摊子。
既然他敢给我枣子吃，我哪里有不吃的道理，管他认不认识，先吃了再说。别说，看这个干枣不是很大，又有些褶皱，卖相并不是很好，可吃起来还是很甜的。没用多大会，我就把那些枣子都吃完了。这时太阳偏西。那个商贩的摊子上顾客又渐多起来。
我有力气了，起来就想走。
“吃了我的枣子，就这样走了？”他一边招呼顾客，一边扭头给我说。
哎呀我去！听他意思，我是要付钱了。可我当时就给他说了，没有钱，这不是强买强卖？就说嘛，没有免费的午餐，哪有人白白给别人东西的道理，你当人家做慈善呢？！我一点也不慌张，反正，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过来搭把手，帮帮忙啊！”他又说。
原来不是讹人，这事儿好说！我就此给他帮忙，也帮不了大忙，最多给顾客递一递塑料袋子，看那些干货没有了，就从车厢里弄出来补上。
一圈又一圈，下班的点儿过去后，生意才渐渐回归平静。这些干货中，我看就属红枣卖得最快，核桃和葡萄干次之。
我从来没有想到，就是这个看不上眼的生意，竟也可以这样忙，这一小会功夫，竟卖了一大包绿包编织袋，估重没有八十斤也有五十斤。
我还知道了一个有些吃惊的消息，这些红枣，竟只有五块钱一斤！我又问老板大哥，才确定没有听错，不是五块钱一两，而是五块钱一斤！太便宜了，从来都没有过的便宜，怪不得那些妇女们都争先恐后来买呢，要是兜里有钱，恨不能自己也买点，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无论超市，还是集市，也不应该这样便宜啊。
他大概是薄利多销，甚至可能赔本赚吆喝？
快要收摊的时候，这个大哥才话多起来，问我昨天喝了多少酒，又问我是不是遇到事了，还语重心长跟我说，年轻人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努力奋进，都不要放弃生活希望，巴拉巴拉。我心里有些好笑，看他样子，他也不是很老嘛！
“我们有缘再见吧。”他装上货后，启动起车来，跟我道别。
第一眼时候，我对这个商贩大哥感觉并不是很好，可能长相有些痞性吧，总是有些防备，经过短促交流，他似乎并不坏，甚至身上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很愿意跟他交流。可缘分到此就该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背起那个破旧行囊，朝另个方向走去。其实，哪里又有什么方向。
两分钟之后，一辆三轮车横在我面前。原来那个商贩大哥，开走后又追上我。
“你要是没想好去哪，跟我走，敢不敢？”
他没有说我没有地方可去，可见我的境地早就被他看透，他是真的给我留面子。
一个陌生男人，认识了不过两个小时，就要我跟他走，搁在过去，我只会觉得不是他有病就是我有病，可那刻，我竟然毫不犹豫地说道：
“有什么不敢。”
然后他弹了下舌，照着他的副驾驶，给了我个眼神。这动作这语态，痞性十足，又带着几分侠气，分明不像个正经的商贩！可我还是爬上了他的副驾驶。
行驶了半小时吧，七拐八拐，他终于在一个破旧小区里停了下来。他将车开进了车库，带着我上了那个在二楼的家。
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一路上也没问过他家庭人员，不知家里有几个孩子，这样贸然去人家家里，怎么打招呼，怎么解释？
他把我带进了他家，我惊讶发现，家里竟然没有人，家里装修风格，简直没有风格，因为只是比毛坯房好点，地面上都没有铺地板砖，还是水泥地面，房子也不是很大，只有两间，里面还到处放着东西，什么冰箱、木板子、马扎子、一排水壶、纸箱子等等。
“甭看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哦不，准确说，这房子里就我一个人，租的，有些简陋。”
这个表里如一的房子，实在不是个居家过日子样子，也的确是租的样子，要是自己房子，哪怕是没有钱，随便捯饬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大哥老婆孩子呢？大概在老家吧。我对这大哥身世越发好奇了。
那天晚上，他下了面条，放了很多肠，大部分都给我吃了。那些肠看着诱人，吃起来实在不怎么好吃，我们吃过饭后，他就去隔壁给我铺床。
他拿过一条被子，还有一个毛毯当褥子，由于实在没有可铺的，就用纸板子给我当床垫。
“应该不冷，你要是嫌弃，就去我我屋里挤一挤？”
这跟水泥管子比起来，好太多了，简直五星级待遇，我还嫌弃什么？我要不是被他“捡回来”，说不定还在哪个桥墩下蹲着呢！这时我又想起了，他干嘛把我“捡回来”呢，又有什么目的？看他刚才说让我去他屋里挤一挤那狡黠样子，他不会是个基佬吧？古今中外，商人无利不起早，要不然他把我捡回来干嘛？当然是干。
我瞬间感觉菊花一紧，后背冒凉汗，更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了。
铺完床铺，他就说太累了，回他自己屋里了。不一会，隔壁就响起了他震天响的呼噜声。这时我才悄悄舒了口气，心里却还有些防备，想过会再睡，过会再睡，万一欲擒故纵呢，可不知何时，竟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他收拾的声音吵醒了。醒来第一件事，我就去摸菊花。还好，还好。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饭，还是面条加淀粉肠，还是我的碗里横七竖八放了许多，他的碗里不见肠。反正饭都做好了，我即便想走，先吃了再说吧。
我还没有吃完的时候，他就问：“今天没事吧？帮我出去卖东西？”
这时我才有些恍然，难道他是想让我给他打下手？若是这个目的，那我更放心大口地吃了，吃，再加个肠，美美的吃，反正也不知去哪里，又身无分文，给他打下手赚个饭钱和住宿钱也算划得来。
那天生意，似乎比昨天还要好。我只是打下手，还觉得有些累。
“你是大学生吧？”空闲时候，他忽然甩过来这么一句。
我有些吃惊，从我们相识到现在，我可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大学生，从来也没有多说过自己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用悬疑剧腔调就是，他到底是谁？想要干嘛？
“看你刚才羞涩样子，又戴眼镜，至少是个本科生！”
我：“……”
的确羞涩，虽然毕业有些年头，去过些许地方，也干过事业，已不是初入社会稚嫩大学生，可做这种生意，抛头露面站在人群中，跟那些七嘴八舌老娘们打交道，平生还是头一次，我根本张不开嘴招呼那些客人，只是递一递袋子，倒一倒干货，或者规规矩矩回答人家提问的价格，跟他插科打诨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比起来，简直天上地下。
我没有想到，就连做这种小生意，看起来简单，真要是自己去做，也是不容易的。有些时候，我拿着兜子，就怔怔愣在那里，心想，连这位哥哥也是不如的，人家还有这个小生意，人家还会卖东西，那种自卑和灰丧感觉又袭上心头。
不等我回答，他像是自言自语道：
“我就羡慕你们这些大学生！不上大学，不当兵，可是我人生中的两个遗憾！”
我很好奇他是什么学历？不等我盘问，他又自言自语起来了。
“高中没有上，也很遗憾。”
“初中没有毕业，更是遗憾。”
“小学毕业证也丢了，还是遗憾。”
我：“……”
大哥，合着你就剩下一个幼儿园是完美的了呗？
“我们那时候上学，没有幼儿园。”
我：“……”
正要多聊会，顾客又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