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损如愿拜相,邀请三省六部和亲近官员于私宅相聚庆贺,陆贽拒绝出席。宴会上酒食征逐,宾朋满座,多是趋炎附势巴结裴延龄之人。
右司郎中独孤良器道:“寿公虚怀若谷,不图名利,为国举贤,实乃百官楷模”。
殿中侍御史杜伦道:“有寿公辅政,调和鼎鼐,我等皆可无忧矣”。
裴延龄不是宰相,一帮谄媚之人却以宰相来恭维他,裴延龄自是其中高手,很是受用,宴会的主角也早从崔损变成了裴延龄。
顾少连听着殿上众人一番拍马屁的话,如同吃进了苍蝇一般恶心,故意做出呕吐之状。
赵宗儒侧身关切,“夷仲兄醉了么?”
顾少连朗声道:“厅中污秽甚多,臭气熏天,恶心到我了”。
崔损陪着笑脸故意装聋作哑,“我昨日便令家仆熏了香,怎么会有臭味呢?”
其他人左右相闻,纷纷摇头。
裴延龄看出顾少连是因崔损拜相而心怀不满,走近跟前,“顾侍郎,今天是大喜之日,何必让同僚扫兴,令主家蒙羞呢?”
顾少连斟满酒杯,一饮而尽,起身道:“今日是奸臣大喜,却是国之大悲啊”。
言罢,一副微醺醉酒之样,竟唱起了歌,跳起了舞,看上去疯疯癫癫。
裴延龄故作大度,“素闻顾侍郎海量,今日不过几杯便成烂醉,看来传言不实啊哈哈”。
顾少连并不搭话,摇摇晃晃,边唱边跳,端着酒杯很快到了裴延龄座前,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裴延龄反应过来,便将酒杯砸向了他额头。裴延龄惨叫一声,手捂着鲜血直流的额头,顾少连还不肯放手,顺手拿起桌上酒壶,又要砸过去,幸被赵宗儒跑上去给拦下。
眼看裴延龄一副痛苦难堪之像,顾少连大笑道:“昔有段秀实笏击贼臣,今吾杯击奸臣,快哉!快哉!”
顾少连口中所言之事,乃德宗李适建中年间,叛将朱泚企图称帝,段秀实当庭勃然而起,以笏板攻击朱泚,最后被朱泚杀害。
裴延龄又气又痛,手指顾少连,气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你这个疯子,疯子”。
崔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赶紧叫来家丁,抱住顾少连,“快将他轰出去,轰出去”。
顾少连胀红着脸,仰天大笑,手指过裴延龄、崔损等人,“尔等不过鹰头之蝇,庙垣之鼠尔,一朝得势,权倾天下,可一朝失势,必遭灭家之祸”。
顾少连被崔损轰出了崔府,众人留下陪着裴延龄,裴延龄包扎好伤口,怒火中烧,众人纷纷指骂顾少连。
裴延龄异常恼怒,可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解嘲道:“一个酒疯子而已,不必与他计较”。
殿中侍御史杜伦道:“寿公大度,可以不与他计较,可顾少连身为侍郎,竟然当众殴打大臣,实在是有辱国体,我一定要向陛下弹劾他”。
杜伦身为御史台副长官,为了取媚裴延龄,连夜纠集御史台心腹御史写好弹劾奏章,次日早朝,当庭弹劾顾少连。
裴延龄脑袋缠着厚厚的白纱布,故作痛苦之状,“顾侍郎一时兴起,多喝了些酒,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不怪他”。
顾少连昨日杯击裴延龄,早已料到今日将被其爪牙弹劾,昂首不屈,直言道:“酒后才能吐真言,行真事,裴延龄,我知道你恨我如鲠在喉,何必惺惺作态”。
李适斥道:“你殴打朝廷重臣,还有理了?”
顾少连道:“臣打的是城狐社鼠,奸佞小人,望陛下明鉴”。
“那朕是该表彰你忠贞还是反省自己昏聩呢?”
赵宗儒见状,上前道:“陛下,臣昨日也在崔相府上宴饮,顾侍郎确实是喝醉了,才会做出糊涂之事”。
李诵也难得开口求情,“父皇,顾侍郎虽然有错,但酒后之举,往酌情量罚”。
李适思忖良久,“顾少连身为吏部侍郎,殴打同僚,实在是有辱国体,朕念其平日颇有苦劳,免去其吏部侍郎之职,正好王懿卸任京兆尹,就由他接任吧,好好反省”。
李适以京兆尹改任顾少连,虽非裴延龄所愿,但也算是将他赶出了中枢,勉强出气。
陆贽眼见一个个刚直之臣都被裴延龄赶出朝廷,心中悲愤不已,恰好有人来报裴延龄修建浴堂殿之事,陆贽重新振作精神,搜集好线索,继续上书弹劾裴延龄。在陆贽一再追击之下,李适只得派人前去调查,结果如陆贽所言,同州根本没有八十尺长的松木,可李适却没有深究此事,以罚俸草草了之,朝中大臣更加记怕,裴延龄因此愈加骄横跋扈。
顾少连心中气愤,第二日便画了一幅图画,在上朝时作为奏章呈送李适。李适打开“奏章”,上面不见文字,只画着一只老雕,昂着头颅,伸着利喙,翘着尾巴,耀武扬威地站在当中。周围是一大群小鸟,有的低头缩颈,有的相互偎依,有的却是直着脖子朝老雕聒噪。
李适抬起头,朝阶沿下侍立两旁的群臣瞥了一眼,只见裴延龄昂头挺胸,志得意满地站着,顾少连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斜眼相看。而其他官员,或是缩颈,或是低头,或是面含怒气地望着裴延龄的后背。李适不声不响地看在眼里,恍然大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有想到朝中大臣对裴延龄之憎恶和畏惧已到如此地步,感慨不已,却也不露声色。
裴延龄本因被陆贽弹劾一事而气愤,又从买通的宫中宦官那里得知顾少连献图之事,既惊又恨,正当此时,舒王李谊来访。
“裴侍郎,陆贽处处与您作对,他若在朝一日,您恐怕难以安宁”。
“本官岂有不知,可陆贽在朝中声望甚高,当年陛下出走长安,他也一直随驾左右,陛下虽然不太喜欢他,但心里对他还是有几分敬意的”。
“裴侍郎深受陛下宠信,可陆贽等人屡次为难,处处作对,这里面可大有玄机”。
“舒王此话何意?”
“素闻阳城、袁滋、顾少连等人与陆贽交情匪浅,而每当这些人临难之际,都有太子出面佑护,这里面难道没有蹊跷吗?”
裴延龄沉思道:“太子殿下在朝堂之上鲜少说话,看来还真是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