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颗星子的旁边却还有绝不输于它的另两颗星子,只是这两颗星子却是被两汪泪水浸湿着,看到花满楼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两汪泪水忽又变成两汪最好看的笑意,那两汪笑意从两条长长的睫毛上垂掉下来,落在花满楼滚烫的面颊上。
花满楼瞪着眼睛,他睁大双目,他觉得他刚才仿佛真地看到了那些画面……
不是灰白的,而是有颜色的,真实的。
他便也愣住,一颗透着发香的脑袋这时候凑近他的下颌,她将她的脸紧紧贴着花满楼的脸,她将她的手紧紧握着花满楼的手,她的脸和手都正在颤抖着。
另一只手这时也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花满楼的另一只手。
铁笼子里的两人怔怔看着这铁笼外的一幕,其中一个忽对另一个说道:“你看到了?”
另一个便道:“我的确看到了,我原以为我此生都不会再看到。”
万年生便道:“但你不觉得,你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本比你十八年前看到的更可贵、更可敬!”
邱万天只得承认:“我十八年前遇到的年轻人,他有无比的智慧,他的手段巧夺天工,但我十八年后遇到的年轻人,他不但有一份坚不可摧的勇气,他也有一颗无与伦比的仁心。”
万年生道:“一个人的智慧和手段自然是件天赐的宝贝,但我们最初折服于他,本是因为他的古道热肠、他的救危扶困!”
邱万天的面孔竟也已重新激动起来:“的确,我至今不肯去忘,愿意为之焚香祈福的,也正是因为他当年的那一颗仁慈之心,哪怕这仁慈也是有代价的,但那代价本也是我心甘情愿去付出的。”
他忽仰面大笑,一边笑,一边有大滴的泪水自他眼眶中滚落:“年轻人,谢谢你,谢谢你让我重新见到他!”他说完,忽站起走到楚海客的身边,他拔出楚海客胸口的那把刀,忽直直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笼子外有个声音顿时尖叫了出来:“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花满楼浑身一激灵,他猛从那片混沌中清醒过来,他扶地坐起:“他们在做什么?”
杨上飞的嗓音也已在颤抖:“他们杀了他们自己。”
“他们……”花满楼的嗓音忽也开始不能抑制地颤抖,他的眼眶也已湿润,“我不明白……”
“不,你是聪明人,你明白的!”本在邱万天手中的匕首如今已在万年生的手中,本插在邱万天胸口的匕首也已插进了万年生的胸口,“哪怕我们肯甘愿自囚于这地厅里,困在这该死的铁笼子里,哪怕我们肯跪地恳求于他我们的失约,但这本不是他要的利息,我们自然比你们更熟悉他,他既是一个生意人,他更是一个同样坚韧不拔决不放弃的人,但他却绝没有你这样的仁心。”
“花公子,只要他还没拿到他的利息,他便绝不会真正放手。我们几个老人犯的错,绝不想你们这个年轻人再给我们陪葬!”
万年生喘息着,大股的鲜血已从他嘴角喷出,洒在他的脚边:“你们放心,因为我们本比你们了解他,只要我们死了,他绝不会再来为难你们。虽然你们后面的六天在这地底下的日子也绝不好过,但你们还年轻,只要不放弃希望,你们便会有希望!”
他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他虽合上了眼睛,他的面颊上却没有愤怒和不甘,只有解脱。
对于他们这八个人来说,他们年轻时遇见的一个人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一生,给予他们此生从未经历过的荣耀和享受,但这同样是一重看不见的枷锁,这枷锁也终于在这一刻看不见地消失。
花满楼徐徐将身体靠在铁笼子上,他的眼眶中已充满泪水。
如今这地底已没有刚才那样的灼热,莫非那雷霆之火真的已经随着一段过往的终结而熄灭。
但这地底的热焰当然是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开始消退,在花满楼也终于支挡不住倒下的时候停止的。
花满楼靠在铁笼子上,他忽问道:“你们可看到了星星?”
“星星?”杨上飞本跪在他身边,替花满楼清理着脸上、脖子上累累的灼伤,他惊讶道,“哪里的星星?”
铁笼子外的另一个人却已跳起来,她指着一处道:“不错,这里的确有一颗星星!”
花满楼本有些哀伤的面颊上忽露出些欣慰。
杨上飞奔到那颗星子下方,的确,那里的确有一颗星子,孤独的挂在空中,但是它微弱的光,却已穿透天空,穿透花圃,穿过这花圃下不知埋在何处的铜镜,落进了这黑暗的地底世界中,落进他们此刻茫然的双目中。
杨上飞的面孔激动着,痉挛着,但随之,一个可怕的念头忽又闯进他的脑海中,这个可怕的念头只一露面,就瞬间击败了他的所有希望。
“你觉得这只是刚才的那场大火掀开了上面的泥土?”有个人靠近杨上飞低低道,她的声音里本来也有希望的,但是她的希望忽然也被杨上飞给带走了大半。
“我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如今是怎样的一幕?”杨上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邱万天死后,他当真肯放过我们,还是会让我们在这地下自生自灭。”
他虽是自己在对自己说话,他却感觉到手上的寒毛好似都已立了起来。
他身边的人猛也沉默了,她呆呆立了一阵,忽然回身走到花满楼身边,花满楼的面孔还是很憔悴,在刚才的有场考验中,他花费了太多的、旁人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的精力,这假扮万年生的女孩子忽轻轻道:“花公子,谢谢你。”
花满楼咫尺望着她,他也轻轻道:“你不需要谢我,因为对我来说,你能好好地活着,便是上天对我的赏赐。”
假扮万年生的女孩子忽笑了笑:“但其实我跌在地上也能活着的,你不需要费那么多心力照顾我的。”
花满楼便也笑道:“你虽能活得好好的,但我认为一个女孩子的身上和脸上若少些不必要的伤痕总是好的。”
假扮万年生的女孩子便道:“那这些伤痕长到你的脸上去便是好的么?”
花满楼只得还笑笑:“一般人都会认为,这些伤痕若长在男人的脸上总比长在女人的脸上要好些,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女人,而是他们觉得这疤痕有时候会让他们更酷一些。”
“而且他们也通常认为,一个人若能恰好躲过了一场火炎,那么他或许就又能恰巧躲过下一场水灾,或者又一下场什么灾,因为他若觉得他的运气从来不错的话,那么他的运气就会真地变得那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