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伟大前程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十章 等待死亡
保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列表
张傻的突然愤怒让我感到十分的惊讶,不就是“记忆”那点事吗?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拉倒,至于这样吗?我忙着把凳子一个接一个的拿到桌子上,“太晚了,我们赶紧弄完,快点回家。不说就不说吧,又不是跟你要武林秘籍或宝藏指南。” 张傻还在生气,“你走,我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应付。” “你这种人就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就适合秦永业收拾你。我不要你的秘密了,行吗?我不就随口一问,你既便告诉我,或许我也做不到。再说老师已经定了调子,获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为何还要瞎操心呢?” 张傻冷静了下来,“我告诉了你,你也做不到。” “你不用说,我不想知道了。” “其实我根本不想有这么好的记性,这人什么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实际上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比如说黑夜里树上一个白色的女人影子,或是梦里的一张鬼脸,想忘都忘不掉,那是多么可怕?我原来的记性并不好,去年我爷爷去逝的时候,我七天七夜没合眼,说来没人相信。” “我信,我也经常被梦景吓着。” “我闭上眼就看见接爷爷的“鬼人”,所以不敢闭眼。我持续了七天的高烧,家里人都以为我活不长了,并开始准备后事。我爸的医术城里的人哪个不知道,他都放弃了,我还能活吗?” 张傻的父亲叫张本康,他家的“中医”少说也有了百年传承的历史,人称“求到好”,病者只要求到张本康,那活下来就是大概率,这足以佐证张本康的医术在古城确实是被称赞的,可他都放弃了对张傻的治疗。 “就在第八天上,我的高烧奇怪地退了。就是这次高烧后,我有了“过目不忘”的能力。所以,我的这个超凡记忆力,实际上是一种病。如果是你,你愿意得这种病吗?” “张傻,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编故事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没有这种能力。它不就是一种病吗?” “还有更可怕的,是我想起了一些事。我想起来,我并不是张本康的儿子。我看见了我被丢在坟堆里,是路过的人听见哭声,把我捡回家的。捡我的这个人,就是我父亲的父亲张余庆,我的爷爷。他们按旧风俗,传说“贱”的孩子才容易长大,于是为我取名张傻。” “所以,你和张家并无任何血缘上的关系?” “怎么会有呢?” “你想起抛弃你的父母来了吗?” “当然,但我永远都不会认他们。他们都抛弃了我,我还有什么理由认他们?”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狠心?你告诉我,我和你一起恨他们。” “不行。这是我的秘密。我希望自己并不认识他们,可记忆这个鬼东西,偏偏让我记起了他们。他们突然出现在我和“爷爷”“爸爸”的中间,让我和他们有了一种陌生感,必竟并不是他们生了我。” 幸福来源于无知,幻灭则是因为已知的结局。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死亡时间后,似乎每一天都活在对死亡的等待之中,张傻就是这样。 我开始觉得张傻是世界上最可怜的那个人。 “所以,我不觉得“超凡的记忆力”是什么好事,如果什么都记在心里,怎么装得下呢?有些东西本就应该忘掉的。像你们多好,记住想记住的,忘掉不想记住的,可我却做不到。不要说看过忘不掉,就是听过也忘不掉。就说刚才老师教你们的“老三篇”吧,不是我说你们,你们真的实在太笨了,你说你们读了多少遍?我就听了一遍,就全记住了。” 我不相信地看着张傻,“你吹牛吧你。” “我骗你猪狗不如。我告诉你,我压根就不想记,可你们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控制不了你们的声音跑进我的耳朵里,没有办法,我只能用小“纸团”塞进耳朵。” 我看张傻的耳朵,确实塞着小纸团。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我们拼命想记住的课文记不住,张傻却拼命的害怕记住。看他的脸,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张傻看着我疑惑的眼光,“不相信,是吧?” 张傻开始背诵起来,“《愚公移山》,我们开了一个很好的大会。我们做了三件事……我们坚决相信,中国人民将要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大会的路线的领导之下,得到完全的胜利,而国民党的反革命路线必然要失败。” 第二篇,《为人民服务》,“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第三篇,《纪念白求恩》,“白求恩同志是加拿大共产党员,五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抗日战争,受加拿大共产党和美国共产党的派遣,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我和白求恩同志只见过一面……” 张傻一字不差地把三篇文章背诵完了,问道,“有遗漏吗?” “这么长的三篇文章,你说你只听了一遍?” “不然呢。” 这种非凡的记忆力,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就算我亲眼看见了,张傻就在我的面前,我还是不信。 看到我一脸的疑问,张傻问道,“还是不愿相信,是吧?我的过目不忘,你是知道的,老师的讲课,我只听十分钟就足够了。你们看我,觉得是一种能力,可我知道这是一种病。雄镇的人说,你爷爷夹着两个女兵连飞鬼子三十二辆坦克,谁信呢?你不信,不等于不存在。” “我要是你,我肯定会参加这次比赛活动,电影里的那些做“特务”的就有这种能力,将来你就去做一个特务,也可以报效国家,甚至可以成为英雄。” “我那里有哪个命呢?我每天的时间就是等死,等二十岁一天一天的向我逼近。我们都知道范登科他爸那些推算是迷信,可他确实说准了好些事情,就说你爷爷疯掉吧,你爷爷曾经也不相信。” “你为什么要这样悲观呢?就算是你二十岁真的死了,你也把二十岁以前活出精彩来,也不算辜负时间啊。” “反正都是要死的,挣扎有什么意义呢?” “可如果你挣扎一下,说不定就是死了,也是人们心目中的“记忆王子”呢?” “我也想过,我也不想老师失望。今天我看老师失望的眼神,我很伤心。可是如果我参加了比赛,我又怕家里人说我出风头,我爸差不多每天都会叮嘱我,要学会低调,不能聪明。” “难道他就喜欢他的儿子每天真的就像一个傻子一样,他才高兴?” “我也不清楚。或许他们也在等我二十岁哪个时间,也在等待哪个时间的奇迹,如果死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活下来了,就是一个意外。” “你想想,如果你二十岁哪年活下来了,可你真的变成了一个傻子,你的人生还有什么价值?” “需要什么价值呢?你们不担心的事情,是我天天担心的事情,活着总比死掉强,所以,活着就是价值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猪也是这样想的。” 张傻沉默了。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你为什么不活得像“张思德”同志那样呢?轰轰烈烈的死,总比你等死好吧?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又不是你爷爷的,也不是你爸爸的。你就悄悄地参加比赛,没有获奖也就算了,如果获奖了呢?或许他们也会为你高兴。” “其实,吴老师点名点到我的时候,我就有点动心了。吴老师常跟同学们说,“张傻安静了,世界就安静了。”在老师的眼里,我除了调皮捣蛋,就是整天耍嘴皮子,我也想证明我厉害的一面。” “你能这样想,就是睡醒了。我看好你,从今天起,我俩结为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我比范登科他爸还能算,你一定会有出息的,到哪一天,我也就有了炫耀的资本,张傻是谁呀?我的兄弟,天才。” “你真的这样想吗?” “当然。” “我小你一点点,只能做弟弟了。” “我大你几天,就做哥哥吧。” 看着教室窗外的星空,我们俩个跪在了地上,以天地盟誓。 张傻突然问道,“风子哥,如果我过不了二十岁,你也跟着我死吗?” “必须死,否则,怎么能是“有难同当”呢?” 张傻哭了起来,跪着扑到了我的身上,“怎么能让你死呢?我怎么可以自私到哪种程度呢?风子哥,有你的这句话,足够了,就是我死了,我也不要你死,你好好的活着,就当是帮我活着。” 我也跟着张傻伤心起来,哭了起来。 张傻越哭越伤心,“他们都嫌弃我,特别是秦永业那狗操的,巴不得我活不过二十岁,得不得就诅咒我,特别想起我的父母把我丢在坟堆里,我就觉得特别的孤独,特别的孤单,他们都不理解我,他们都不懂我,每天等死的心是多么的绝望。好多时候,我都想,我为什么要等呢,我还不如现在就死掉。可是,我又觉得对不起人家张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还什么都没有报答人家就死了,那下辈子当牛做马也是要还债的,所以,所以,我不想违背他们的意愿。如果我真是一个傻子倒好了,可是天天装傻,真的活得像一个傻子……” 少年张傻像是压抑了太久的时间,在这个夜晚的星空之下,找到了一个缺口,恨不得把心中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全部倒出来。 从这个夜晚开始,我与张傻成了兄弟,但他能否摘得桂冠,还是一个未知数。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