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小姑爹来了。
我喜欢小姑爹，小姑爹清秀儒雅，如果我是女子，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嫁给他。
吃晚饭的时候，小姑爹对爷爷奶奶说道，“岳父岳母，我要出一段时间的远门。我们要修国道。这一段国道通到省城。地委要我去任公路建设指挥部的指挥长，调令已经到了。所以，来看岳父岳母的时候就少了。”
也不知道爷爷是否听明白了，点着头答道，“好，好，修路好，共产党就是办实事，我喜欢。鬼子投降了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要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只有打，才能把他们打服气。”
我奶奶看了一眼小姑爹，递了一个眼色，“不是被你们打投降了吗？你怎么又忘了。”
“哦，你看我这记性越来越不行了。那些狗东西，不经打。犯我河山者，杀。”
我爷爷的话总是放射状的线条，不用心，就接不住，只有我奶奶能揣摸他的心思。
奶奶给小姑爹夹菜，“你是国家的人，吃的是公家的饭，又是干部，当然要服从调派。算是提拔吗？”
“是的，岳母。去年我不是参加了省委的青年后备干部学习班吗？这次直接到了正处。上面说，有意给我压担子。”
“去吧，不要担心家里。”
小姑爹的名字叫刘远，人长的特别英俊，不是一般的英俊，小姑爹有着一张雕塑一样线条分明的脸，在雄镇的女子中，小姑爹属于那种偶像级别的男人。男人们都会称赞小姑爹的脸，男子都称赞的脸对于女子来说，就是超级喜欢了。
我很少看见他笑，他应该是从冰山上下来的。有时候我想，小姑爹是不是没有笑这个功能，或者是什么原因让他不会笑了。
他穿著灰布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支水笔，脚上是一双剪子口的布鞋。
他这样的人，不论穿什么都好看，气质好，美男子。
小姑爹吃完饭，向爷爷奶奶打了招呼，就出了庭院。
我跟在小姑爹的屁股后头，拉住了小姑爹的衣服，“小姑爹，你要出门多长时间？“多长”到底是好长？”
“这个，小姑爹可说不准。或许一年两年，这个由不得小姑爹。”
“小姑爹，我今天想跟着你。”
小姑爹想了想，“好吧。”
我隔着庭院就高声喊道，“爷爷，奶奶，我跟着小姑爹去了。”
小姑爹牵着我的手，”咱们看电影去。“
“只要跟小姑爹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在电影院门口，小姑爹带着朝一棵柳树走去，柳树下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走到这人面前，我才发现，是吴老师，“吴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师怎么不可以在这里呢？”
吴老师像是精心打扮过，穿著一身猩红色的旗袍，粉色的脸，脚上是一双黑色的中跟皮鞋，像电影里的人，古城里的女子很少有这样的打扮。吴老师和我奶奶是一类人。是哪一类呢？脱俗高雅，属于荷塘里的荷花。她们的那种雅致，是一般人装不出来的。
吴老师伸手摸着我的头。
小姑爹问道，“幽兰，等了很长时间了吧。”
“不见不散嘛，总是要等的。风子是你的？”
“侄儿。“春雪”哥哥的孩子。”
“哦。我现在终于找到这孩子聪明的原因了。我们进去吧。”
我坐在小姑爹和吴老师的中间，银幕上放着的是黑白电影，阿尔巴尼亚的故事片《海岸风雷》。
小姑爹和吴老师小声地说着话。
“要去很长时间吗？”
“这个得组织上说了算，由不得我。我们俩的事，同意了吗？”
“还是不同意。我爸主要是担心，我们总有离开的一天，他们担心我跟了你，就不会再回京了。我也理解。”
“哪怎么办？我们总不能这样，像搞地下活动。”
“我爸说“三线建设”只是我们国家的一个阶段性的建设，随着国内外形势的不断变化，总是要离开的，也可能去西北，所以，他们对我的个人问题考虑太多。”
“幽兰，我是害怕错过了你。”
我看见吴老师的手握着小姑爹的手，“老人终究是扭不过我的，我觉得这不是主要问题。我担心的还是“春雪”，我，我很尴尬，你知道吗？”
“我以为她会祝福我们。”
“你不要总是跟我说“应该”，“很快”。“很快”是多快？容颜易逝，知道吧？”
小姑爹和吴老师故意把声音压得很小声，几乎是悄悄话。
电影上的声音特别大，都是我们早就记得的台词，“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台词的声音淹没了小姑爹和吴老师的对话。
电影里说，“……你对阿尔巴尼亚根本就不关心，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听着，你可以不爱我，不爱这个为你吃尽苦头的妈妈，你这个可恶的畜牲，可你要爱阿尔巴尼亚，要爱祖国，要想正正当当的活着，只有这样做，……”
我听到吴老师小声地哭泣，“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能不能考虑我的一点点的感受，我觉得我真的快疯掉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自从认识你，我的全部生活都变成了等待。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们能不能想远一点。”
“我想不远，再远，我都老了。”
“你在我的心里永远不会老。”
“对啦，只是在心里，我一定会老的。”
“幽兰，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最懂我的人。”
“仅仅只是之一吧？”
……
电影散场之后，我听小姑爹小声地问道，“是你去我哪里？还是我去你哪里？我得把这小子送回去。”
吴老师答道，“我想冷静冷静。”
小姑爹和吴老师分开的时候，我向吴老师摇了摇手，“老师再见。”
就这样，看着老师的背影消失在古城的夜色里。
那天晚上，不论小姑爹提出什么条件，我就是不答应离开他。我跟小姑爹在一起，小姑爹就没有时间去找吴老师了，我是这样想的。
奇怪的是，家里人都不提我的小孃令狐春雪，对于我爷爷奶奶的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我父亲最小的妹妹，就是一个存在的虚无，她去那里了，在什么地方工作，是否还在这个世上，家里所有人都回避这些问题。
夜很深了，我听见了门响。
后来，听见了吴老师的声音，“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爹的声音，“这个，我可不敢向你保证，组织上的安排，我怎么说得清呢？”
吴老师的声音，“哪我等到什么时候？我想你早点回来。你的心里只有国家，能不能分一点点的位置出来给我，我不敢奢望，我只要那么一点点。”
“给我一点时间，否则，春雪的影子总是在我们中间，这对你也不公平。”
“那，你也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你要多久才能忘掉她。”
“幽兰，你是知道的，忘掉一个人真的很难。”
又是吴老师低声的哭泣。
我的小孃令狐春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小姑爹说忘不了她，可是，既然还没有忘掉，怎么就和吴老师在一起了呢？大人们的世界实在太复杂了。那么，令狐春雪在那里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