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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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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天下大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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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大雪初晴,阳光灿烂,天空蓝的如深不可测的湖水,如果不是因为天空中的云朵说明了天空是天空,那么,我怀疑如湖水的天空会瞬间掉下来。田野上堆着一些干枯的草垛,吹过的风,仍然有透进骨头的感觉。但我们都不敢穿棉袄,因为,劳动的汗水浸透衣服更难受。因为衣服单薄,难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怕冷的女同学还是穿著花棉袄,花色给冷寒的冬天增添了一些暖色。 到银杏村的路虽然不远,可大多数城里长大的我们,还是走成了高一脚低一脚,原本整齐的队伍,走着走着就成了一条七歪八扭的“怪蛇”,飘然的步子像是醉汉的横冲直撞。那里像是去参加义务劳动,说是一群逃难的队伍更合适。 为了鼓舞精神,吴老师喊道,“我们来一道歌曲怎么样?” 同学们一起回答,“好。” 同学们的回答七零八落,像没有吃饭,还没有麻雀的渣渣声响。 吴老师再问了一遍,“到底好不好?给我喊出豪气来。” 这次的回应像是春天的一声惊雷,“好。” “这下还算有点样子,像我吴幽兰的学生。冬后生,起个头。” 文艺委员冬后生呼着气,唱道,“东风吹,预备,唱。” 冬后生的声音太小了,秦永业不满地埋怨,“冬后生你是蚊子变的?这首歌曲就是要唱出霸气,知道不?要不,你的文艺委员别干了,让给我?” 有几个男同学起哄,“秦永业,来一个,秦永业,来一个……” 秦永业撕裂着嗓子吼了起来,“来一个就来一个,“东风吹,战鼓擂”,预备,唱。” 秦永业天生左嗓子,可他自己并不知道,任何一首歌曲,都会被他从北纬三十八度,扭曲到南纬三十八度,他的左嗓子把同学们笑得东倒西歪。 秦永业惊叹,“有问题吗?你们咋个不唱?” 冬后生更是笑得捂着肚子,“大哥,不是我们不唱,是我们找不到你的“调”。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如果你说你的音乐是我们吴老师传授的,会把吴老师给气死。” 秦永业一脸的疑问,“有问题吗?” 吴老师本来严肃正经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秦永业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问题吗?这首歌曲,吴老师就是这样教的呀。” “我可没有教过你。秦永业啊,你给我记住,你这一辈子,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唱歌。” 吴老师说完,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老师,这,怎么可以呢?我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歌唱家,把美丽的歌声唱遍大江南北,难道不好吗?” 张傻笑出了眼泪,“秦永业,你要说你其它的梦想,我都相信可能会实现,你要真当了歌唱家,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秦永业比任何时候都来得严肃,“像我这种声音,怎么就不可以呢?你每一次都说死在我的面前,我一定会赢你,你能死几次呢?” “几次都行。” “几次都行?你都活不过二十岁,一次都不够,你还几次,谁信呢?” “你这左嗓子,除了诅咒,啥都不会。” 秦永业指着自己,“我左嗓子?夏季同学都说我能把天上的鸟儿唱下来。” 同学们再次哄笑起来,因为,我们班有两个左嗓子,一个是秦永业,另一个就是夏季。 冬后生笑得咳嗽,“我完全相信,你唱歌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鸟儿下来了,不过,它们说,是被你气死了掉下来的。” 同学们低迷的气氛被秦永业的左嗓子搞得烟消云散。 冬后生的情绪也调整过来了,清了清嗓子,唱道,““东风吹,战鼓擂”,预备,唱。” “东风吹,战鼓擂,美人醉盼君回捷报飞壮士归……全世界人民一定胜利,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历史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 这时的歌声嘹亮辽阔,整齐而豪迈。 我们唱着歌曲到了银杏村。 银杏村是一个古村,因银杏而得名。整个村子都被包围在银杏树之中,杏叶黄了的时候,天空中飘飞着银杏叶子,村里的路径上堆满了银杏叶子。村民的房子沿着山坡往上建,从山下往上看,村民的瓦房、草房、庭院与银杏树错落有致,银杏树的根系发达,加之年深日久,树根将民居的房子包裹在一起,似乎这里的真正主人是银杏树,而居住的人反而成了点缀。这个季节,树枝上的叶子除了几片坚定的叶子,几乎都成了光秃秃的枯枝,银杏树枝让村子呈现出一种线条的美感。 我们顺着青色的石坎往上走,只见银杏树干上贴着的红色标语是,“男女老少齐上阵,修好大堰多产粮。”村子里除了游荡着叫个不停的狗,更像是一个空村,村里的人应该都“齐上阵”去了。 进村出村,除了山还是山,急急忙忙的人多了起来,群山上红旗飘扬,如果插满红旗的山上都是建设工地,这个工地有多大呀。村子下面的江,叫做“下江”,由于山高谷深,我们从上看下去,奔流的下江仅仅只是一条黛色的曲线。 红旗飘扬的地方,传来哨子的声音,还有爆炸的声音,远处工地上的人就像是一些移动的黑点,近处工地上的人抡着大铁锤敲打着坚硬的石头,推着运输沙石的人力三轮车奔跑,没有人在意我们的来到。 宋光伟的二姨父领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出现在我们身后,戴着眼镜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二姨父缺少一只手的空袖子在风中飘荡着,戴眼镜的男人取下眼镜,吹了一口气,拉起衣角擦拭了一下镜片,重新戴上,“我这次从省城专程赶下来,就是要赶写一篇“天下大堰”建设的专题,去年的专题也是我写的,我这次来,就是跟踪采访,省里面对雄镇举全县之力,修建“天下大堰”的精神专门作了批示,提出“全国学大寨,全省学雄镇”,报社领导要我一定要把雄镇干部群众战天斗地的精神风貌写出来。” 宋光伟的二姨父没有看戴眼镜的人,“哦,你就是哪个去年来过的《瞭望日报》杨记者?” “对呀,对呀,你终于想起我来了。你就是身残志坚的典型,你的精神,就是“天下大堰”精神,所以,郝支书,你一定要支持我,我来一次也不容易,冬天的路况又不好,路上就耽搁了好些天。所以,请你理解我。” “你不容易,我们更不容易啊。这个事情,你应该找县上的人,也可以去找公社干部,找我,不太合适。” “郝支书,你怎么这样说呢?找你,太合适了。县上的人叫我找公社,公社的干部叫我找你,你叫我找谁去呢?你要不信我,你可以打电话给县委宣传部,也可以打电话给公社的干部,这次采访,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治任务”。” “我不管你什么任务。我只能代表我个人,我的精神怎么就成了“天下大堰”精神呢?你们把“精神”吹出去了,你知道工地上的群众怎么看我吗?他们都叫我“吹牛皮”支书,我这张脸往啥地方放?我们拼了命修这“天下大堰”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水。引水为什么,就是为了粮食。多产粮食为什么?就是为了肚子。往高度讲,修建“天下大堰”,干部群众确实是力争上游,就想早日建成,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献礼。” “对呀,郝支书,这就是“精神”啊。” 杨记者飞速地在他手中拿着的笔记本上写着。 “杨记者同志,我没有说过三个月就能修成“天下大堰”。你想想,我们在下江上浇筑大坝,大坝上建电站,然后把江水引上山,然后,还要把江水引到全县三十多个公社,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到现在,工期已经过去了五年。三个月修成经过银杏村的“太阳渠”是有可能的,但整个“天下大堰”工程的结束,至少也还要五年。干部群众说我天上放屁响(想)得高,你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你没说过吗?” “你的“精神”宣传出去后,省里的领导也批示了,省里问地区,地区问县里,县里问公社,把所有人都搞得很被动。现在,县里把能抽调的人都抽调到工地上来了,即便是这样,还需要五年时间的工程,怎么可能三个月就完工了呢?” “郝支书,可能是稿子赶得急,有笔误,可雄镇以豪迈的激情修建“天下大堰”的精神没错吧?” “杨记者同志,你文化高,你说的精神倒是没有错,但是你不要写我了,好不好?” “为什么呢?从你的身上就可以看到雄镇干部群众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这是应该大写特写的事情。” “你换一个人“体现”行不?” “为什么呢?” “你的报导出来后,公社要我去作报告,县上也要我去作报告,地区还要我去作报告,还要到省里宣讲,这得花去多少时间?我的心在工地上,多一个人的力量,就多了一分早日建成“天下大堰”的时间。所以,你另外找一个人去写,行不?我求你了,你放过我,真的不要再写我了。” “停,停停,郝支书,你太让我感动了,多么朴实的语言,你就是那万千泥沙中的金子,通过你,就可以看到数万干部群众修建“天下大堰”的决心和精神,这是多么高尚的品质。” 杨记者写字的笔在颤动。 “杨记者,你还是另外找一个人去“看”,行不?” “郝支书同志,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有的人变着法子的想出风头,可你却想方设法的躲避,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去年你的那篇《创造史诗的人们》就死了一个人了,所以,还是不要写我了。我想活着,我的那些孩子需要我,我真的不容易。” 杨记者还想说什么,宋光伟打断了他的话,“二姨父,我们老师问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宋光伟二姨父苦着的脸一下灿烂起来,“我的小英雄们,需要你们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宋光伟二姨父不再搭理杨记者。 杨记者对了对相机镜头,对准宋光伟二姨父空荡荡的衣袖,咔嚓一声响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拍照衣袖呢? 我问吴老师,“记者是什么东西?” “记者不是东西,他们是事实的记录者。” “什么是事实的记录者?” “报纸上的文章就是他们写的。他们到处走到处看,然后记录下来,这就是记者。” 我告诉老师,我还是想做联络员,在银杏村和三坟村之间来回跑。 “风子,你怎么又变了呢?” 我告诉老师,我想当记者。 “为什么有这个想法?” “老师不是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吗?我想“行万里路”。所以,我想先学跑路。” “好。老师同意了。” 在一旁的秦永业接过话去,“如果说我想当歌唱家的梦想是有道理的,那,你想当记者的梦想就滑稽了。你没听宋光伟二姨父说吗?那人一动笔,就把人写死了,你怎么想到去做这样的人呢?如果张傻的傻叫傻,你这种应该叫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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