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秘书把开会的事情上升到了一个政治高度,让郝支书一时找不到话说,随便应付了一句,“不去就不行吗?”
我们站在旁边看着都帮他急,不就开个会吗?至于这样理论半天。
宋光伟看着他二姨父郝支书,像是自言自语,“我二姨今天是怎么了,前几天安静下来的时候,还认识我二姨父,今天是怎么了,他们之间怎么变得跟陌生人一样?似乎从来就不认识,这样下去怎么办啊?”
宋光伟话音刚落,两张212吉普车一前一后飞驰而来,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车门先后打开,前面的车下来一个女干部,后面的车下来一个男干部,看起来两个都很年轻,小跑似地跑到了陈秘书跟前,女干部伸手握住陈秘书的手,“陈领导下来也不讲一声,我们得到消息后就迅速赶来了,地委的领导对我们进行了批评,让我们学习省上干部的工作作风,直接深入基层,不打任何招呼,这种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陈秘书想把手抽出来,女干部却握得紧紧的,“向陈领导检讨,我们的工作失职了。”
陈秘书还没有回过神来,“请问你是?”
“哦,你看看,一路奔跑而来,急得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姓白,白萍,是地区的领导让我专程来迎你的,嘱咐我一定要做好接待服务工作。省上的领导同志下来,是对我们地区工作的高度重视和支持。”
陈秘书抽回了自己的手,扶了扶他的宽边眼镜,咳嗽了几声,“小白同志,首先我不是什么领导,其次,也不需要什么接待。”
白萍抢过话,“陈领导,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领导直接批评就是了。在我们的眼里,凡是省上的同志都是领导,下级服从上级,这是组织原则。”
“服从?”
陈秘书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们还知道服从?省里召开全会这事早就发过明传电报通知过,郝永红同志被选为省委委员省里也下发了文件,在银杏村召开全省“雄镇精神”经验交流现场会也是省里定了的大事,可从地区到县,从县到公社,你们好像都不知道,我就有些纳闷了,你们从地区到公社到底在忙些什么呢?难道还有比省里工作更重要的工作?”
“陈领导,我们……”
陈秘书直接打断白萍的话,“不要叫领导,叫我陈秘书就行。”
“陈秘书领导,这段时间我们地区的工作确实出现了一些意外。陈秘书领导知道,我们地区是全国也是全省“三线建设”布局最重要的地区之一。但是就在最近,继银杏村山体滑坡之后,多个三线基地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泥石流等自然灾害,使多个深山峡谷的基地被迫停止运行,干部和党员都被抽调到救灾现场了,所以,影响了正常的日常工作。”
县上的黄干事不断地搓着手,惶恐之极,附合道,“是呀是呀,县上的情况也如白领导所说。确实是顾此失彼,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简直就是千头万绪,万绪千头,一个字,忙。”
白萍横了黄干事一眼,“有省上的陈秘书领导在这里,我算什么领导?记住,说话是要讲规矩的。”
黄干事应承道,“是,是是。”
经白萍一阵解释,陈秘书似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是我错怪你们了。白萍同志,你代为转达地区的领导以及县上的领导,我既然知道了这边的实际情况,我就知道了向省里梁书记汇报的分寸。你们的盛情,陈某心领了,现在的情况是郝永红同志不愿到省上开会,我说了半天也是白说。”
白萍笑了一下,“陈秘书领导,郝支书的这个反应,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他就是一个死脑筋,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白萍走到郝支书面前,伸手就推了郝支书一把,喊道,“姐夫,你现在不姓郝,而是姓牛,不叫郝永红,叫“牛得很”。你现在风光得很,连省上的领导来接你都接不走你,专车来接你都接不走,你面子大过天了,是不是要拿轿子来抬你?还要敲锣打鼓大喊回避肃静?”
郝支书苦着个脸,“白幺妹,我的情况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看你姐现在的情况,跟活死人没有区别,还被别人挑唆,跟我对着干,不是为了这天下大堰,我甚至都不想活了,死的心都好几回了。”
郝支书在白萍面前表现出男人最柔弱的一面,“她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日子就算是到头了。”
陈秘书看看郝支书,又看看白萍,问白萍,“你们,什么情况?”
白萍回道,“郝支书是我姐夫,他妻子白银是我的二姐。我在我们家排行最小,是幺姑娘,所以他叫我白幺妹。”
陈秘书欣喜若狂,“现在问题简单了,郝永红同志,你要不随我到省上开会,你的工作就到头了,我会向地区的领导建议,让白萍同志来兼任你这个支书。我就不信,“离了王屠夫还吃混毛猪”,银杏村离了你照样是样板村,地球离了我们照样转。”
白萍补充说道,“地区那边的领导,知道郝支书这头横牛会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让我赶来。”
郝支书刚要答应走,不料社员群众中有人说道,“郝支书这样拼命,弄了半天,是用银杏村给自己贴金。”
社员群众开始议论纷纷,“听说没有,郝支书现在是啥子省委委员了。”
“省委委员,全省乡村只有咱们银杏村出了一个。看看,开会都是专人专车来接,去和省里的大领导一起坐着开会。这不但给咱们银杏村长脸了,还给我们地区和县上都长脸了,说不定公社书记的椅子哪天就是郝支书的了。”
“不对呀,不是说修大堰破了风水吗?这也太打我们自己的脸了。”
“说破了风水的那人我认识,不是我们银杏村的,是外姓人,眼红了我们银杏村,乱嚼舌根的,千万不能听。”
“你们知道吗?白银的妹子是在地区工作,你看那作派,还有那穿著,眼睛都会说话,是个传闻很多的女子呢。”
人们越说越玄,说什么的都有。
银子这时站了出来,高声吆喝,“乡亲们,我们银杏村死了人,可这个郝支书却当上了什么省里的委员,如果我们让他到省上去开会,我们银杏村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这山无平白故的就垮了下来,我们的亲人说没了就没了,这是老天对我们村的警告。如果我们任由这郝支书乱下去,肯定还会乱出更大的事情来。乡亲们,这郝支书要到省上开会,你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答应。”
社员群众被银子这一鼓动,情绪高涨起来。郝支书本来就要跟着陈秘书上车的,没料到他的女人在这个时候放了一把火。
白萍这时也傻眼了,看着她的姐姐白银,怒气冲冲的喊道,“姐,我姐夫当上了省委委员,不但是我们全县的荣耀,也是你们银杏村的荣耀,更是你的荣耀,因为,他是你的男人。”
银子惘然地看着白萍,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叫我什么?你叫我姐,谁是你的姐?我什么时候有了你这个妹子?你是哪里来的妖精?我什么时候有了男人?哦,我想起来了,他是你的男人吧,我看得出,你向着他,不就是一个只有一只手的男人吗?我不会和你争。但他到过我家,跟我妈说过想娶我。本来我不稀罕他,但我不要的东西,别人也不能随便捡。如果你想抢,你就打错算盘了,如果我争不过你,我会杀了他。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明白了不?”
白萍看着疯了的姐姐,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姐,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啊?死了人,你以为我姐夫不痛啊?你的儿女就是他的儿女。可死了人,这日子就不过了吗?儿女们没了,这世上,你就是我姐夫的唯一的支撑了,你这个样子,让他如何活?”
银子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女子,还真是向着这个断手的男人。今儿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这个男人啥地方也不能去,想跑是吧?除非车子从我身上辗过去。”
黄干事小声地在白萍的耳边建议,“领导,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有啥好办法,赶紧说。”
“要不,找两个人过来,先把她控制起来再说。”
白萍狠狠地看了黄干事一眼,“你这是什么主意?我现在就想把你控制起来。她不但是社员群众的一员,还是我姐。是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干群关系能这样简单粗暴吗?不怕伤了社员群众的心吗?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是着急嘛。”
白萍的眼睛一横,“着急就可以乱来吗?”
可看着失控的局面,白萍也无招了。
这时,宋光伟向他二姨走去。
宋光伟到了他二姨面前,喊道,“二姨,你怎么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你不在家里,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银子看着宋光伟,“二姨?谁是你二姨?你是谁家的孩子?我认识你吗?看着你面熟得很,可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二姨,这有什么呢?人都有忘性的。我就常常拿着钥匙找钥匙,结果钥匙在自己的手上。慢慢的,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宋光伟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张黑白照片,指着照片上的人,“这中间的人就是我,你的侄儿小光,对吧。小光左边的这个就是二姨的大儿子,我的大表哥,对不对?”
宋光伟的二姨看着天空,“是吗?熟悉得很,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二姨,你看,右边的这个是你的三女儿,是我的三表姐,对吧?”
“是啊,是啊,小光,我昨天晚上做梦还看见他们。可我总也找不到他们。”
“二姨,你出来也有老半天了,我们都在家里等你,可不见你回家,大表哥就叫我来找你,他们都在家里等你呢。”
“是吗?你看我这记性真是坏了。我们得赶紧的回去。”
“是啊,我们得赶紧的回去。”
宋光伟就这样牵着他的二姨,他二姨拿着黑白照片,走进了傍晚的暮色。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没有人出声,仿佛是害怕打破这个时候山里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