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囿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白莹的眼神露出了煞气。他慌了,赶忙转移了话题:“你现在还是去看看米袋里还有多少白面,还有那个……野猪肉,还剩多少?够做多少馅饼?别在路上不够吃哦……我去洞府向道尊们辞行去。”
一边说一边走,慌慌张张地溜走了。
白莹抿嘴一笑,气定神闲地做馅饼去了。
翌日一早,子囿把武功秘籍全烧了,在兜里藏了点熟黄豆、将馅饼放进青囊里,又往葫芦里灌满了水。
白莹把皮袄和一些衣服扎起来放在了箩筐里。
“都好了?”子囿问道。
“好了。”白莹答应着,背起了箩筐,随后拿起扁拐。
“那就走吧。”子囿将青囊挎在肩上,然后拿着扁拐和葫芦离开了屋子。
白莹很伤感,频频回头看着院子,非常恋恋不舍,脚步都迈不开了。这是她和子囿隐居了十年的家,留下了许多欢乐的地方,还能回来吗?
屠子囿见她滞步不前,伸手默默地拥着她,推着她往村外走去。
浣溪茶庄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但是,安邑三年前已经成为了秦国的安邑。
自伊阙之战后,韩、魏两国门户大开,彻底扫平秦军东进之路。
在仙鹤山修道的时候子囿就听说,秦军伊阙之战主帅白起因战功卓著升任国尉了。
白起的功绩衬托的是魏国的无可奈何花落去。
安邑是魏国旧都,中条山雄居城东,鸣条岗横亘城之西,是东西方之间的门户。城池坐落在层层高起的坡地上,城墙巍峨险峻,护城河又深又宽,砂卵河穿越城东部,向西流人涑水。附近有盐湖,是魏国最富裕的地方,那白花花的盐犹如银库一般。
连安邑都丢了,魏国这次是大出血哦。
但是,白莹不知道这些事情,她还憧憬以往在安邑的美好日子。
一个月后的晌午,他们坐船来到了安邑西门。
上岸,从西门走到了北门,沿着衙门街一路走去。
浣溪茶庄的匾额已经没有了,沿街窗前搁了一个长面板,上面摆满了几个圆竹匾筐,放着出锅的热乎乎的粽子,香气四溢。
茶庄已经变成了一个卖粽子的食铺。
那一瞬间,子囿想起了以往与翟嬋一起在茶庄的日子,想起了翟嬋在茶庄与单颖的禁卫军和郎逍的管家韦宝斗智的往事。他更确信,魏国一定陷入了秦国的一个大阴谋中。
那一瞬间,他恍惚起来,联想起许多事情,呆呆地发起楞来。
“子囿,子囿?”忽然感觉白莹在喊他,又被她扯了一下袖子。
他醒悟过来。房子虽然还是那幢房子。但是,已经不是原来的房子了,印象中的浣溪茶庄是个很雅的地方,竟然变成了喧嚣的粽子铺……物是人非啊。他苦笑着摇头,在白莹的耳边悄声道:“哎呀,物是人非啊。都认不出茶庄的样子了。”
白莹点点头,笑着劝慰他道:“别沮丧,只要房子在,是可以恢复原状的。”
“但愿如此。”子囿很沮丧。当初离开安邑的时候,浣溪茶庄是委托貔公公的侄子管的。但是,他是抵不住秦军的铁蹄的,茶庄成为粽子铺也是无奈的事情。
又一锅粽子出锅了,掌柜一边将热气腾腾的粽子摆在圆竹匾筐里,一边与三个街上泼皮模样的人大声争执。
子囿探头看了一眼铺堂,右侧放了两张矮条桌,有几个人正坐在蒲团上吃粽子。他悄声对白莹道:“你躲到对面铺子里去,对别人说你姓王,别露馅了。”
“你干嘛去?”白莹不放心地问道。
“我要搞清楚,铺子是怎么会落到这个人手里的。”屠子囿看了一眼掌柜的,表态道:“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他挤进人群里面去了。
掌柜的姓耿,一旁的街坊正“耿掌柜……”、“耿掌柜……”地喊着劝他。
子囿很快就搞清楚了事情原委,是三个泼皮白吃他的粽子,而且只吃肉馅不吃黏米饭。
“大家评评理,有这么糟蹋黏米的么?”他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满脸的疙瘩,这会正涨得通红,气呼呼地要与泼皮动手。但是,他们有三个人,他脸上虽然很凶却不敢真的上前动手。
“特么的,屁话真多!”泼皮很嚣张,嬉皮笑脸地看着耿掌柜:“我这么吃怎么了?你好大的脸哦,管得着我吗?”
“是啊。”另一个泼皮又剥开粽叶,掰开黏饭,抠出裹着的肉馅塞进嘴里,把黏米饭扔在地上,边吃边流里流气地道:“你怎么说话呢?你这粽子里的黏米根本就没有淘洗干净,尽是小石子,活人咽得下去么?你瞧这石子,怎么吃啊?还嫌我吃不黏米饭?你这粽子没吃死人就算不错了,我回家要是肚子疼,哼哼!你等着,非砸了你这破铺子!”
屠子囿很愤怒,白吃粽子也就算了,竟然还糟蹋黏米饭。这年头饿殍遍地,死的人多了,还不是为了这口吃的么?
他忍不住伸手揪住一个泼皮的衣襟。这个泼皮比他高了两个人头,全然没有将子囿放在眼里,他扭头瞅了一眼子囿,怒道:“小屁孩,滚一边去。”随后用屁股撞了一下子囿。
子囿大怒,挥手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嘴里喊道:“揍他们,这帮泼皮太可恶了。”
他这一动手,围观的人也纷纷也跟着出了冷拳,你一拳我一脚,狠点的人更是起脚猛踹……转眼间两个泼皮被打倒了,剩下的一个没命地钻出人群狂逃而去。
倒在地上泼皮吓瘫了,挣扎着起身,跪在地上死劲叩头求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走,我们把他俩送官去,”屠子囿鄙视地瞅着他们对耿掌柜道:“别让他们以后再在街上横行霸道了。”
“别别别,小兄弟,送官就算了。打了就行了,都是一条街上,别伤了和气。”耿掌柜憨笑地摇了摇手,转头对泼皮喝道:“你们,快滚啦。”
说着,他回头瞅着子囿,以为他就是一个莽撞少年,笑道:“小兄弟小小年纪就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佩服。”
那帮泼皮闻听让滚,如同得到了赦免令,转瞬间就从人群脚边钻了出去,跑得没影了。
耿掌柜笑嘻嘻地对子囿道:“来吧小兄弟,你铺里请,我请你吃粽子。”
“不用,谢谢了,我吃过饭了。”他谢绝了,白莹带着小米饼,他没有必要再吃粽子了。
耿掌柜脸看上去虽然粗相,实际上是个很细心的人,从他不让把泼皮送官可以看出,他知道黏上衙门可能损失更大,这肯定算计过的。子囿笑道:“耿掌柜,你以前在哪里发财啊?以前我常在这儿走,怎么没有见过你呢?”
“我干这买卖时间不长,就两年而已。”他憨笑地解释道:“也是机缘巧合,我一个表弟在安邑郡衙,收手握着的这套房子一直空着,就让我先用着。我一寻思,也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段啊,其他我不会干,开个粽子铺应该是熟门熟路。就这么着干上了。”
“不但是干上了,而且是干得不错哦!”子囿赞赞誉有加地道。
“呵呵,谢谢。”他很开心:“欢迎小兄弟常来吃!”说着,他又去里面的灶台端煮好的粽子了。
子囿心里有了别扭,他最后的话就是口是心非,对他有明显的戒备含义。是因为房子么?
但是,人家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是有衙门背景的,不怕人找茬。
子囿去了对面的人家,白莹正与一个妇人聊天。由于安邑被秦国占了以后,当地人都被撵回了魏国,现在的街坊一个也不认识,而且十年仙鹤山的经历已经让白莹说得一口地道的秦国土话,与这家杂货店老板娘聊得很欢。
“哎呀呀,这就是你老公啊?嗬嗬,真年轻啊……”妇人见了子囿很是惊讶。
“呵呵,你好。您看着也不是很老……”他笑,含糊地道。
“不行了,老啦,我那闺女都嫁人了。”她很开心,对子囿的夸赞很受用。
“是啊,这人啊早晚会老……”白莹感慨地道。
子囿的心思却依然在对面,笑道:“姐,怎么啦,感慨多多啊?哎,这个粽子铺,生意……不错哎。”
老板娘很健谈,立即评价道:“耿掌柜的粽子肉馅大、汁多又肥实。但是,他的黏米太差了,里面的小石子很多,根本就没有淘洗干净,那粽叶上的黏米饭连小石子都看得见……”
子囿若有所思,如此,那几个泼皮的嘴还真是刁,粽子的黏米确实不怎么样。
老板娘笑道:“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味道好,肉馅多,吃的人也就不在意了。街坊邻居也时不时会跑去买几个粽子吃吃,买卖还真不错。”
子囿心里很疑惑,耿掌柜为何不顾肉的成本,却计较黏米的成本?肉可比黏米贵多了。
就在他琢磨这些的时候,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人来到了粽子铺前,他头扎缣巾(丝做的幅巾),余幅自然垂长至背,髯须飘逸,有仙人道骨的风采。
“金巫师好。”不停地有人顿首致意道。
“好好……”金巫师微笑着点头回着礼,向耿掌柜递过去一个竹匾筐,道:“耿掌柜,听说您的粽子不错,给我来十个。”
“哎,您等下,我给您捡,一个、俩、仨、四个……”耿掌柜数了十个粽子放在匾筐里递给了金巫师,金巫师给了几个方孔圆型的半两钱转身就走了。
耿掌柜也没在意,吃粽子的人太多了,金巫师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但是,子囿发觉了端倪。
称为金巫师,自然是祭祀和坐堂行医的人,不会干体力活,这么大的肉粽子,即便是舞棒弄枪之人,一人三个肉粽子也就撑死了,他吃得完么?
“我出去走走。”他疑窦顿起,起身对白莹道。言罢,朝那老板娘点点头出门去了。
金巫师的祭祀和诊所在砂卵河一带,本地发生命案,勘验遇上疑惑的事,衙门仵作行人也会请他出马相助。所以,与衙门关系密切。
这些天,他体谅老伴身体不适,索性让儿子买点熟食回家,也免得老伴做饭了。
昨天旁晚,儿子就买了几个粽子回来了。
夏天安邑天很热,百姓不喜欢呆在屋子里,而是在院子里或门口什么地方摊张席子支张矮桌子,或者吃饭或者喝茶。他们家在家门口也摆了一张席子支了一张小桌,儿子回到家以后就把买来的粽子放在了桌上。
金巫师跪坐之后拿起一个粽子拆开了粽叶,露出白色的黏米饭,粽叶和黏米的香气很浓郁,里面的馅隐隐地可见。
掰开了粽子,馅很大,是一个大肉丸子,上面挂着一层淡黄色的油膜,连粽叶上的黏小米饭也吸满了油。
他很疑惑,这肥油怎么是黄的呢?坏了?他小咬了一口,然后鼻子和口腔上下一咂摸,感觉有股子特殊的香味,不像是猪肉,显得有点甜腻,筋膜也软,味道到是没的说,鲜嫩可口。只是这股子甜腻味留在了嘴里好象有点去不掉的意思。
“这什么肉呢?怎么跟死人身上的味儿似的?”一个不好的念头让他心“咯噔”了一下,他有了一丝的恐惧和恶心。
动乱的年代,市面上流民很多,食不果腹,常常有人倒毙在路上,一般都是由衙门验明正身、验尸、埋葬。很多时候,金巫师也参加了这类验尸活动。但是,这个验尸、埋葬过程并不及时,尸体难免会有点“窜味儿”。
金巫师很了解这点,每次去现场验尸都会若隐若现的闻到一丝空气的里甜腻儿,那是尸体腐烂前的一种特殊气味。
这种气味很轻,一般人很难察觉。但是,很难从他的鼻腔里溜走,他对这个气味有特殊的印象,这次买的粽子就带着那么点甜腻的气味。
金巫师很疑惑,要真是人肉的味道,粽子铺怎么做出来的?因为除了这气味,猪肉的香也是明摆着的。他疑惑了,不敢完全肯定这馅一定是人肉!
但是,这甜腻的气味太让他心颤。于是,他起身,去县衙找到了刑案勘查仵作行人,把这个疑惑对他讲了讲,把一只完好的粽子递给了他。
仵作掰开了粽子,露出了肉馅。他仔细地闻了闻,随后也小咬了一口,在口腔了用舌头咂了砸味:“好像有点像……可是,还真不好说唉。”
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他们讨论了、分析了好长时间,还是确定不了到底是什么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