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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相跟踪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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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山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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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数十步,大雪很快将她的足迹覆盖。 一只手猛地抓住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按在粗糙的巷子墙壁一侧,那张假的人皮面具划开口子,露出她的皮肤,像是不当心似的。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遇上你,跟你过招,你还不还手?“ “放手,阿沁。” 阿沁是她的师弟。 “哦,对不住了,把你面具给你刮坏了,不过,如果我没有看错,那不就是你要跟踪的人吗?” “嗯。”她怏怏不乐。 阿沁松开她,“是我刮坏了你的面具,生气了?“ “不是。“ “见了我,你一点儿都不开心,哎,我路过眉县,还能碰见你,这可是缘分啊。“ 少年眉眼浓重,一看便是大楚人。深邃的五官和他不羁的性格极为相符,草原上野久了的少年。 他抓着勾月的手。 “去哪儿?” “这么冷,你不嫌冷,我还冻得慌呢。”阿沁说。 桌上一壶热茶,旁边还温着一壶酒,茶面撒着茉莉花,阿沁记得她很喜欢花茶。香重了,便不觉茶苦了。勾月说过。 温着酒,阿沁道,“上次你托我打听的事儿,我还真打听出来了。“ 此时勾月已经撕了人皮面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我不是有个老乡吗?那个老乡前几年娶了个南燕老婆叫小澄。” “说重点。” “哎呀,你别急,他老婆曾经在大楚放羊。文渊之的老婆,就在他们那个部落生活过。“ 勾月慢慢坐直了身子,“说下去。“ 阿沁卖关子,“你先喝杯热茶,我就跟你说。“ “好,我喝了。“ “话说,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女子?“ “闲得无事,心血来潮。“ “你可不像是闲着。“ “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阿沁无奈,她可真没耐心。 这便说起文渊之的夫人。 那亡故的夫人名叫塔兰。 小澄那一日见塔兰和一个高大黝黑的草原男子站在一处。 那男人羊羔皮衣裳穿过腋下,露出有力的一边肩膀。 小澄跳下马,“哎,让让……“ “不好意思,让一下啊。“ 没等挤到内圈,又自动被人群推出。 她想了想,也怪没意思的。 问周围人说,“他们在做什么?” “拉事。” “什么意思?” “就是有事要众人评判。就拉出来就大家瞧瞧。” 小澄觉得塔兰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她有什么事要众人评判?” “你自己没有眼睛,唉,小小年纪,眼睛就不好啦。” “你们不要取笑我,我来得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塔兰去若枝前养的马,喏。”他指给小澄看。 一匹棕褐色的大马,看得出是一匹矫健的好马。 “毛色光亮,目光炯炯,不赖。” “岂止不赖,是匹汗血宝马。这马是塔兰从小养到大的,大王子成年得礼之一,后来就送给了塔兰。” 小澄见汗血宝马旁边还有一匹马,“那一匹呢?” “罪魁祸首呗。“ “什么意思?“ “塔兰养到大的马,跟索拉图家的马搞在了一起,跑了。这她一回来还能愿意?叫嚷着让索拉图还给他。“ “索拉图就是那个男子?“ “不错。“ “那就还给她,也这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他跟你一样好说话就好嘞。“ “马自己跑到了他家,钻进了他家的马厩,周围帐包的人都看见了。“ “可是,那不是塔兰养的马吗?“ “她都走了那么多年,现在马不认主了也在情理之中。“ 小澄问,“现在他们在说什么?“ “索拉图说,要他还给她也行,答应他两个要求。“ 小澄果然见他举起两根手指。 “是什么要求?“ “第一,要她吃下一只羊。第二,她若能吃完,骑着她的马兜一圈。这样一来,马就还给她了。“ 小澄质疑,“一只羊?“ 一个人哪能一次吃下一只羊。 周围人也发出窃窃私语,不久便有个男子大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说这是为难人,就算是索拉图本人也吃不下一只羊。“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责他。 这种情形下,索拉图只好退了一步,说,吃下一只小羊。 “就算是一只小羊,拨皮拆骨了也有三十斤吧?”韩澄道。 “差不多。”老汉点点头。 “叫她吃三十斤羊肉?”韩澄觉得不大妙。 不久便有人抬上来一只活羊,刚挣扎着叫了两声就被尖刀割破了喉咙。 火堆聚起来了,羊也被剥了皮。 “这是?“ “塔兰接受了挑战,要拿回自己的东西。“ 小澄隔着人群看着腰背挺直的姑娘,草原的风抚弯了草地,唯她亭亭玉立,站得笔直,林间草丛里抽枝桠努力生长出来的野花,她就站在那里,好像众人的议论都和她无关。 她倔强地抿着嘴,小澄看出她的犹豫。 “哎,不看热闹了?“身后有人叫小澄。 小澄折返回来,遇见了从高丘回来的文渊之。 小澄正要说,听见他接着问道,“塔兰呢,一早上都没有见到。” 说话间,听到两个男子说着话走过。 文渊之急忙上前,“你们说什么?” 等他们到的时候,此时塔兰已经吃完了大半,只剩下一小块儿,吃得很勉强,见她随时要吐出来,一张脸尽是油渍,如此狼狈,小澄躲开脸去。 是她自己要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不怪她报信报的慢。 文渊之急忙让塔兰停下来。 那姑娘头也不抬,吃干净了最后一口。 她站起来,向众人展示吃光的骨头。 文渊之看着地上的骨头,又看了看她胀大的肚子,恨铁不成钢,“你吃这么多做什么?” 她看也没有看他,推开文渊之吃力上马。 “别!”文渊之喊了一声,可已经来不及。 那匹汗血宝马发起癫来,将吃了一肚子肉的塔兰颠起来,若是平时还好,此时塔兰已是强弩之末,转瞬之间,她便被宝马重重摔下来。 后背着地。 几乎没有停留,她侧身便哇哇呕吐,吐了一地。 周围一圈人见她如此丢人现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吐得太凶,两只眼睛被眼泪浸通红,两滴眼泪从眼眶滑落,被她拿袖子抹掉。 文渊之半俯身拍着她的后背,“没事,吐出来就好。” 听到这里,勾月疑惑,为什么,这样一个愚蠢又自负的人,文渊之会…… 文渊之如何看不出索拉图的诡计,纵使她能吃完,也会被汗血宝马颠得蠢相尽出。 索拉图就是要这个结果。 勾月不禁想,是她自己蠢货一个,人家张开陷阱,她便跳进去。 就在小澄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结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塔兰竟还有力气揪住索拉图。 她狠狠击打索拉图的鼻子,打得他口鼻流血。 索拉图的妻子哭叫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小澄被她吵得头疼。 文渊之扯住她的手臂,“别打了。” 塔兰不理他,一把攘开他,文渊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飞了好几步,坐倒在草地上。 她打得更加凶狠了,拳头丝毫不留情。 文渊之也顾不得屁股疼,急忙爬起来搂住她的腰,“你先停手,我给你报仇。” “我有办法夺回来!” “够了,别打了!你会打死他。”他飘逸的衣衫此时狼狈得极其可笑。 几个汉子上来才制住发疯的塔兰。 她披头散发地站在人群中,脸上有两块血迹,是打索拉图时不当心溅在脸上的。 当晚大王子默毒回来,塔兰已经被绑在祭祀台附近半个时辰了。 她被反绑着手臂,仰头看天,旁人也不能从她眼里看见什么情绪。 默毒听完,把索拉图叫来。 他被塔兰打得鼻青脸肿,默毒险些笑出声,“我给你一包金子,你拿着作为补偿,把塔兰的马还给她。” 索拉图不肯,“那疯子将我打成这个样子!” “难道不是你先算计她?” “愿赌服输,她没有骑着她的马兜一圈,那她就输了。” 索拉图洋洋得意,仿佛今天被打得喊爹叫娘的那个人不是他。 默毒不想在此事上磨蹭,正不知如何解决。 欲以杀威胁他,又觉在阿达部落此举不妥,一时想不到说辞。 听见文渊之慢悠悠说,“这几日有大风,我观你家的穹顶似乎不牢。” “怎么会,我家婆娘早就加固了不止——” 见这个南燕人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尽是冰冷,索拉图立刻明白过来。 “你家的穹顶很是华丽,想来要是因为大风倒下来,砸死人也是可能的。”默毒明白,顺着文渊之的话说道。 索拉图拿了金子愤愤不平,“是,索拉图告退了。” 软硬兼施,是最妙的法子。 “不许再找塔兰的麻烦,她的马还给她。“默毒道。 “明白了。” “阿达那边怎么说?”默毒问苏玛。 “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首领也不好服众,这会儿还绑着呢。“ “她脾气倔起来,谁也拦不住。“默毒叹气。 “现在解开了吗?“ 文渊之问道。 “已经解开了,但……“苏玛道,”塔兰跑到了山上去。“ 默毒点头,“随她吧,想通了她会自己下来。“ “我去找找她。“ “渊之,你找不到她,那山很大,你不知道她躲在哪里,要是她想躲着,连我都找不到她。“ 夜幕过去,霞光划破云层。 一夜已经过去。 山间冷得人发抖,文渊之庆幸自己来时还披了件狐皮袄子。 高山之巅他终寻到塔兰。 山顶上。 塔兰已经吹了一夜的风,身上那件衣服还是白日里那件。 文渊之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悬崖边,两条腿晃着,好像在很远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接近她,生怕惊扰她。 但塔兰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对不住,我本来不想吵你。“他解开狐皮袄子。 塔兰说,“谢谢。“ 他受宠若惊,解袄子的手顿在半空,她竟然也会和他道谢。 “哪里。“ “我在沙漠里受伤的时候,是你救我。“ “我被索拉图戏弄的时候,是你帮我。“ 文渊之看着她的侧脸,在霞光下,金色染了她的发梢,她丝毫不知自己像是大殿中镀金的神像,有一种令人宁静安心之感,文渊之从没在自己身体中感到这种力量,却在靠近她的每个时刻愈发能感知。 文渊之将袄子递给她,“你知不知道他是故意在逗耍你。“ “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被耍?“ “是我的。“ “嗯?什么?“山风太大。 “小马,是我的。“ 他心头一颤,愤道,“这很重要吗?你的马已经跑到了别人家里。“ “曾经是我的,就得一直是我的。“ “你拿回来了,那你要如何处理,杀了它?“ “不。“塔兰疑惑地看着他。 “把他还给索拉图。“ 出乎意料,她竟不要夺回那畜生。 他扑哧一笑,“那你还费这么大的力气,徒劳。“ 她说,“是我的,就该是我的。只有我不要,送给其他人,他们才能拿走。我不愿意,谁也不能拿走。” 她是这样坚持,文渊之叹息,“看来以后你的东西都要给你写上名字,免得旁人觊觎,你说呢?这样吧,我们回去就在那匹马屁股后面烫个标,写上塔兰之马。” 她被逗笑了,“也不必。” “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 “你来这么远的地方散心,不怕默毒找你?” “他不会。因为我会回去。” 文渊之皱了皱眉,“挺有默契。” “走了。“他站起身。 塔兰不走。 “太阳都出来了,不回去睡一会儿?” “很闹,底下。” “你说部落里很吵闹?” 塔兰想了一想,“所有。“ “所有人都吵闹?“ “嗯。“ “你呆在这里就安宁了?“ 她指着远方,“高山很高,所以一切都会变得渺小,山风呼啸,万物皆为寂寥。” 听到这里,勾月好像隐隐有一些明白了,为什么文渊之会喜欢这样一个倔强又愚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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