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岚已至临海城。
到了这个时候,临海城仍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过城里满是黄沙,风一吹,尽显萧条景象。
白璎如往常回家。推开门,家里竟然有个男子背影。
“阿璎?”是真岚的微笑,半带拘谨。久未见面了。他改变了许多。
白璎只身一人。虽穿着朴素的衣裳,仍难掩英武飒爽。如隐在匣中的剑锋,岁月不染。
真岚顿了顿:“嗯…他,没跟你一块儿?”
他…是苏摹吧。看来真岚已经得到消息。白璎只沉默摇摇头。
燃起淡雅的熏香,没有烹茶。对面而坐,两人的目光都在那乘装后土的盒子上。
真岚说完来意:“抱歉没能守诺。本来答应让你无拘无束的生活…”
“说什么呢!既然军情紧急,走吧。”白璎几乎没犹豫,就把戒指戴在手上。后土归主,骤亮起一阵微白的光。房间照亮。
“哎等等,等等…”真岚激动,准备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答应了:“阿璎,我们不,不先见见他?…”
白璎嘴角抽动,勉强笑容:“我们的事,找他做什么…”
这是真岚再一次提起了苏摹。可白璎回避的目光让他不解。
“我是这样想。”真岚笑:“反正已经到这里,也见一面,顺带解释一下找你去的原因。”
外面门动。是西京归来。
“师兄!”再见西京,白璎是高兴的。这些年他风采如旧,只是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他先去城主府传令安排下榻,结果城主不知所踪,剩下的人都支支吾吾,内外都被飞廉的人把守,而飞廉也不知去向…只好在城里转了转,探听消息。
“真是莫名其妙!哎,阿璎!”他先打招呼,再把街上听来的一一复述。如今关于城主的传言五花八门,满城尽人皆知。
可无论听到了什么,真岚都波澜不惊:“西京,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忘了么?这位城主是飞廉旧友,来前我特意嘱托飞廉和他一起抚民。现在两人双双不在城中,不正说明在外公干。总之不见到飞廉,我一个字也不信。”
“其它的不知。但翠漪阁的事属实。”白璎道。
“什么?!”
“这城主掳劫海中鲛人强行拘押翠漪阁,被炎汐扔进化生潭是我亲眼所见。事发前一日,那笙来找我帮忙…”白璎说道。
二人目瞪口呆。
西京又道:“外面还传,城主已被泉先来人所暗杀…”
白璎摇头:“泉先若想杀他,又何必来找我?”
真岚点头:“咱们都先别猜,不要受流言影响。”
白璎见他们两人都神态紧绷:“你们这边,也出了事?怎么出行没有大队相随?”
真岚摆手,队伍被他留在离城三十里的地方。他早就和西京盘算好,隐藏行踪,便服来临海,先见白璎。西京想亮明身份命城主接待,结果整个城主府连个能主事的都没有。
怪事齐发。西京叹:“刚才炎汐的人找到我,说要推迟一日。也不知泉先突然搞什么名堂…”
“哈,也就是说我们有时间在此闲逛一日,住两晚?”真岚沉稳微笑:“既来之,则安之吧。”
眼下需要找地方落脚,再畅叙新情旧谊。真岚突发奇想,想住客栈。还想亲自去见识那传闻中的翠漪阁。
白璎道:“如果你去那,我就不便奉陪了。她们都认识我…”
“哦,对对…”真岚望向西京。西京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那这样,你们去翠漪阁的时候,我去内城帮你们安排食宿,午后府衙后门见。”白璎提议。
二人皆认为不错。于是分头行动。
**
暂时不用草木皆兵,真岚走在路上心情轻松。不过现今这城没什么好逛。满城沙土不论,人市冷清,买卖人也多没什么好脸色。
“嗯…”真岚和西京漫步,望着卷卷黄沙提起白璎:“怎么阿璎每次但凡提到苏摹,总是避而不谈。”
“你问我?”西京摊手不知。
兜兜转转,来到了翠漪阁。这地方一落座,西京就看出些许门道,笑着敲敲桌子。
都是貌美的女子,热情又周道。真岚笑着点了好几个菜,望向西京:“怎么,看出什么来了?”
西京一声冷笑:“哼,反正啊,不干不净。今晚不住这,就对了。”
真岚暂辨别不出所以然,借故叫来了女掌柜,问这家店还有什么特色美食没有。
绿漪笑问:“二位,是商客?”
“啊…”真岚想答应,可明显两人并没带任何货品。
“我们是开镖局的。少东家头一次进这座城。想先转转。”西京一身豪爽气示意真岚。他扮做是镖师出来踩点:“你们这,平时都接待些什么来客?”
绿漪一听,笑容满面:“恕小女子眼拙。我们这儿,对过就是府衙。平时接待官面上的人多,商客也多。至于特色,最近新出了饮品,带着茶果之香,又清凉解暑,二位要不要尝尝?”
真岚点头,绿漪离去。
“嘿,大将军,可以啊。”真岚笑。西京得意晃晃脑袋。
很快,他们的菜品齐备。是别的姑娘来侍奉上菜的,上齐之后就远去了。
“嘶…”真岚往楼上望:“我们是不是应该要个雅间包房?”
两杯饮品也摆在面前。西京闻了闻,示意可以喝:“不用了。看来她们不做咱们这种人的生意。”
于是只能自己找。酒足饭饱,真岚决定去后院看看。他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闲庭信步。依照白璎所说找到化生潭的方位。
已经被封上了。透不出任何气息。真岚只好将手放在上面,默默施法感应。
“客官?”一声柔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个穿着娇艳的姑娘:“厕间在另一边。”
“啊…哈哈…”真岚转身微笑:“多谢多谢。呃…这个东西挺特别,以前从来没见过,是做什么用的?”
“一口旧井。因为打上来的水不好用,就封上了。”这姑娘面容波澜不惊,轻轻笑着侧身引道:“客官这边请。”
真岚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言语低沉:“果然是口化生潭。这里这些女子也都不一般。”
西京道:“陛下,我看这些事,还是责令当地官员去做。咱们即使在这查出个所以然,又不能当场论处。眼下行踪需要隐秘,当务之急,还是与泉先会面取回辟天剑要紧。据阿璎说,这个翠漪阁的老板和那笙十分要好。鲛人被掳的事,就是她告知那笙的。我们不知底细,还是不要乱查了。”
真岚点头。张望这布置精巧的大堂,再坐一会儿,也差不多是和白璎约定碰头的时候了。
“哎,走吧。”他起身。
**
来到府衙后,再遇白璎:“走吧,内城我都安排好了。有间不错的酒楼,就是老旧一些。”
真岚神秘一笑:“不忙。刚才西京说当地官员,我忽然想起一个人。”
话一说完,他就往衙内的方向走。西京白璎见状,只好尾随。
这里是后衙。唯一还算是井然有序的地方,也有飞廉的人把守的。只能施展隐身术,偷偷溜进来…
摸进唯一开着的差房。四处架设,堆满文案书录。真岚左翻右翻,把这里当自己书房一样。
“陛下?您找什么?”西京摸不着头脑。现在他们便衣在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真岚看录,聚精会神。有时候嘴角露笑,根本不理会他。
“你们是什么人?”身后响起浑厚的男子声音,这房的正主回来了。
真岚一激,回身打量,果然仪表不凡,风采出众:“你就是临海城监察,萧栩羽萧大人?”
萧栩羽听到他用这个称呼,微皱眉头:“是。你们是谁?找我所为何事?”
“呃,我们是外地客商。旧闻萧大人威名…嗯,第一次来临海,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走着走着就进来了…”
真岚信口雌黄,西京听了暗自摇头:“咳,我们从镜城来。一路道远。州郡内偶然听过有人描述萧大人长相…”
白璎默然。
萧栩羽用可疑的眼光注视他们,坐到自己座位上:“库房重地,不得擅闯…怎么,你们没有人看到他们?”
他身边的差役都摇头。真岚还以为没事了。
“搜!”
一声令下,三人被齐齐按在墙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过筛一样的搜查。白璎也不被放过。
真岚脸对着墙壁,担心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脑袋立刻被粗暴按到另一边:“不许交头接耳!”
西京暴躁:“哎!你们!陛…”
真岚忙道:“好好好,搜就搜查。我们真的是不知不觉走进来的,没有人拦。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七手八脚。真岚身上的佩饰和钱袋也都被解下来。他灵机一动:“大人,这些钱就当是赔罪。放了我们吧。”
萧栩羽没有应答,只等军士将所查到的东西如实上报,又加盘问,最终也没有他们图谋不轨的证据。
厉声道:“走吧。下次再乱闯,可没有这么走运。”
真岚一行被强行驱离府衙,不过东西都原样还给了他们。
白璎气恼。无端受了这么一顿折辱。
西京纳闷:“陛下要见的就是他吗?”
真岚反面带喜色:“不错。你们有所不知,这个人,是我上一次来找炎汐时,偶然遇见的…”
那时因为匆忙,他只御令州府给萧栩羽颁了一个监察的官职。想要等以后继续考察,适才录用。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哈哈,他这样对我,我反倒很高兴。”真岚还在路上意犹未尽:“坐拥一府库,眼中无黄白。以后会是位刚正不阿的。”
“哎,那你早告诉我,我来圆场,免生尴尬。”西京叹气。
“我是有意漏些破绽给他。让他觉得可从我们身上钻营。没想到他这么利落…哈哈哈哈…”真岚笑:“就是苦了阿璎也跟我们一起…”
白璎闷哼一声:“没什么,这人手脚还算干净。”
“嗯?”走了一会儿,西京忽停:“各位。后面跟踪的人上来了。应该是来摸查我们底细的。”
“果然!刚才没查清楚,他也未轻易放过。不错不错…”
“还不错?!”白璎望着真岚生怒。
怎么办?西京想了想:“这样吧。一会儿你们向前,我留下亮明身份,让他们退。陛下你之后可别再四处乱晃了。否则我们这趟泉先之行,怕是要尽人皆知。”
**
通往客栈的大道上,西京忽现身在一行人面前。
他不慌不忙将藏匿的令牌亮出,并展示了自己的剑圣信物。
“西京大将军?”幸好为首的能辨认。
西京正色:“不错。别跟了,回去告诉你们萧大人,好在府衙待着。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不要出去传扬。”
“是!是…”
**
来到客栈的房间,真岚仍旧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紧绷,一入城来见到白璎,确实让他不自觉地精神放纵了。
望着外面宁静的街道,将近来发生的大事都告诉白璎。
前方大城又有了些新问题。城里水源不畅,大军若至,补给匮乏。眼下需要先调集粮草水源,延误大军出发之期。紫王为保他亲征平稳,亲自去督办此事。军情说急也急,说缓也缓。需他们戒骄戒躁。按部就班。
西京回来,外面的事已经顺利解决。
“怎么你消失了这一整天,他还不来找你?”真岚再度问起了苏摹。
“他…”白璎神情黯淡,这下无可回避。
“我们已经见过面。他…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过往情谊,跟我…划清界限了。”
让她再回顾,无异于再体悟一遍失爱的痛苦。白璎将苏摹以未分化之形态回归始末相告,心情几经起伏。
西京冷静分析:“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海皇苏摹?”
真岚先问:“这话怎么说?”
白璎明白西京的意思。鲛人,怎么可能不认所爱?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在心中问过千百遍。
无论她多么不情愿,既然西京问起,她难过地摇摇头:“我不能确定…”
真岚皱眉:“阿璎…”
“他的话语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可是…他的举止样貌,分明和从前一模一样。”
“不!”白璎猛抬头:“他就是!”
“嗯?怎么改了?”
“你们在城中有没有听到议论?那夜天降大雨,海堤将溃。半夜有一道清浅的弧线,拦在海堤前,挡住浪涌,所以才没酿成惨剧!”白璎道。
西京摇头。城中并无此流言。
“那最终,不还是溃了?”真岚不解。他今日只在城中看到满城黄沙。
白璎摇头:“溃堤,发生在清晨。且威力大减。告诉我这话的是打经人,他说是在午夜看见的。就是他来找我的那个夜晚!以我的自觉,一定是他…”
“只能是他!”她又道。
西京摇头:“即使如此,那也不能证明是苏摹本人所为。我所想的是,阿璎对他那样熟悉。他抗拒阿璎,是否只是不希望自己的身份被识穿?”
白璎摇头。
“炎汐临事忽然延期,并未给出任何缘由。后日泉先之行是否还安全…”西京虑道:“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先于炎汐取得联系再计划不迟!”
真岚摆手:“照阿璎说来,这位归来的海皇之脉,无论是不是苏摹,对我们还是存不少善意。”
“行程照旧!”真岚的决定:“既然来,当然该见到他!”
夜里,白璎悄悄将后土之戒收起。
**
黎明将至,真岚一行穿戴整齐,出现在约定的海面上。
一阵奇异的浪花之后,前方海浪忽然改变了方向,向两边分开。汹涌而至的海水叠高在两侧,形成两堵晶莹透亮的水墙。只开始的一段,也有十米多高。
走。三人闪身而入。好一条巍峨狭长的水道,举头一线天,残余的星辰状若银河。鞋履踏上却如置明镜,下方看似清浅实则幽深,偶有波纹。
叹为观止的奇景。白璎悄悄把手伸向旁边,水墙流动,竟然可以穿过去。
向后看,临海城只剩望台。这一路向下并不费力,好像被水带着走,直通海底。等他们深入,后方的道路自动合闭,上方的天空也渐窄,就要消失不见。
前方光亮处,有几个身影。苏摹为首,站在当中。他一身墨蓝,盘龙错金的海皇发冠蜿蜒于额间,目中神采,变幻莫测。
真岚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摹?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