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异常厚重。
飞廉手里的刀染血,片片滴落。胡懋身边仅剩的四个护卫,有两个刚刚死在他刀下,另外两个跪地投降,不再为他的主人效忠。
刀偏一偏,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挑开车轿的门,老朋友再见。飞廉笑了。看他现在这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已经将贪赃枉法和草菅人命写在了脸上。
“临海城五家商户惨死,是不是你所为?你在任的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飞廉的刀已经架在胡懋脖子上。
胡懋还笑:“哼哼,少将军这是替谁来兴师问罪?有什么证据拿出来。”
俨然还想狡辩。
“哈哈,证据…”飞廉的手紧了紧,想最后该说些什么:“胡懋,想以前还是沧流,你经常跟我抱怨种种,愤世嫉俗,还以为是看不惯那穷凶极恶。换个贤明君主,你也能大展宏图。如今看来,是我错估了你…”
到这时竟然还有一点旧人相惜的心。看来炎汐说的一点不错…飞廉也在暗暗嘲笑自己。
胡懋见有机可乘,还是想用族人生计来说动他。
“族人…哼…你这种人,留着你继续为害,族人子民们才算是完了!”
啊!
终于手起刀落。飞廉感觉脑中一黑,仿佛有乌云经过。血浆夹着腥气直扑到脸上。
拿出准备好的黑布,将胡懋的头包裹起来。在他身边还另发现了大量的钱。飞廉大笑。他还天真的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胡懋当安置费,谁料胡懋比他更有钱?
他应是知道自己事败,没有按照说定的路线走,害的飞廉找了好几天。这下要赶回去时间紧迫。只能快马加鞭。
天干物燥。
**
黄昏将至,酒楼张灯结彩。泉先重要人物陆续到场。
炎汐站在酒楼门前,久等不见飞廉:“唉,飞廉这是要误我的事。”
湘在旁:“不用担心。他要不来,我还有别的牌。到时候打出来,空桑人脸面不好看,可就怪不得我们。”
怎么看她是巴不得飞廉不回来?
“湘,海皇已经到了,我先进去交代。飞廉来的话让他在这里等我。”炎汐面露焦急:“如果开始了还不来,你能不能进去坐在首席?实在是…”
“呵呵呵…”湘笑:“看人没问题。首席我就不坐了。赶上这一年一度的盛事,我还想偷空逛逛灯会。”
“湘姑娘!”一个声音在背后叫。
“哎?你怎么来了?”湘竟然认识他。
炎汐回头:“这位是?”
“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临海城司库萧大人。”湘微笑介绍。
“哦,幸会。”炎汐略微起手,他着急去见苏摹,就此离去。
萧栩羽一身严整官衣,一尘不染:“我特意来看看。今天正是赏灯节,往年这时候总会发生走水事故。你们还要办喜事,到了晚上灯烛焰火,该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他让人抬二三十桶水来,围着这酒楼的墙放了一圈:“这些人今晚驻守在此,只是防贼防盗,不会进去打扰。节庆人杂,小偷小摸在所难免。祝湘姑娘尽兴。”
想的也太周到了。湘全是赞赏的目光。
炎汐上楼拜见苏摹:“海皇,这楼上咱们全包下了。楼下戏台,会有散客。不会放他们上来。如姨出入敬酒,走这边的门。海皇这里,四周桌椅空置,不受吵闹。正对戏台。与座者,是郡主和真岚他们,还有乐师,我和那笙…”
“嗯。”苏摹点头,在窗前看到真岚来了:“走,我们下去迎接。”
迎面就是真岚西京白璎三人一行。相互见过礼,他的目光移到白璎身上:“借一步说话?”
白璎半惊半喜,点点头和他离开。
不一会儿绛和流帆到。绛见白璎和苏摹单独去了一角,只身来到真岚面前笑言:“白王没事,证明我的药有效。”
没想到她先自己送上门。真岚大方相迎:“是啊。多谢绛郡主。”
绛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百毒解。也有些许疗伤功效,就送与你们吧。”
把药塞到真岚手里,她就走了。
“这是早有准备,拿这个堵我们的嘴。”西京猜。
真岚打开瓶子,里面的药丸和那天白璎吃下的一模一样。凑上去闻一闻:“阿嚏!”
“怎么了?!”西京顿时紧张。
“没事没事。”真岚摆手:“大意了。”
先前水中没这么冲的味道。这药丸里的用料十分名贵,单是瑶草的数量,就是把整个云荒的地翻一遍,都没有这么多。她竟然一出手就送了这么多。
苏摹独自对着白璎,拿出五色琉璃扣给她:“一时没能给你挑到称心的回礼。这是绛挑的。说你即将上场作战,此物实用。按一下会有五色的烟。可以掩护小股部队撤退。只是价值上离你那块龙佩相差多了。能用五次,平时可做装饰。希望你们平安凯旋。”
能收在龙绡宫的东西,即使用料不名贵,工艺也得巧夺天工。难得他一次说了这么多暖心的话,白璎微笑收下。
“你的身体都恢复好了吗?”苏摹又问。
白璎点头:“嗯,放心,我没事。礼物没所谓贵重。再说,贵重的礼物,你很久之前已经送给过我了…”
苏摹眉目渐冷,又有心空的感觉。
“那我是该谢谢你,还是谢谢她?”白璎脸上始终洋溢着微笑。
“是我谢谢你。”他开始言语深沉。
“怎会…化个毒而已,一会儿就过去了。”白璎似毫不在意,将琉璃扣戴在身上:“很好看。”
准备开宴,苏摹和她一同往回。白璎心情颇佳,直到看到绛。
今天的绛,头上没有繁杂发饰。只那一头黑发,衬着一副举世无双的明月珰在耳边,格外光彩照人。
看她坐在苏摹身边的神采,俨然已是泉先的主事人。海边那女神的样貌,不知是不是今日映射。
白璎悄悄将琉璃扣取下藏匿。
**
“哎?你不就是那天那个…”那笙偶然看到了萧栩羽。
绛也转身:“是你呀。”
萧栩羽正指挥军士把水抬进来。这下正面遇到。
“哎?他怎么也在这?”白璎已归来同真岚西京会合,真岚见到萧栩羽就笑:“诶呀,这回算是冤家聚头了!”
苏摹惊异:“怎么,都认识?”
“他就是湘说的那个…”绛附在苏摹耳边,悄声说道萧栩羽的来历。
白璎一见绛和苏摹亲近,便不自觉的回避。心中五味杂陈。
真岚暗中轻拍了她一下,一起笑呵呵的对着萧栩羽:“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
先前发生的事,萧栩羽已察觉不对。不敢轻易猜测。
“唉,怎么说呢。你这个“监察”就是我指令的。现在猜到了吗?”真岚笑。
大家正往里面走,也没人问萧栩羽同意不同意,他瞬间被簇拥着上了楼。
真岚见主桌细长,便道:“哎,那我们这边要加一个人。光我和西京阿璎不够。”
苏摹未加拦阻。
这下萧栩羽惊慌:“各位,我这还有公务在身…”
真岚大笑:“哈哈,你有什么公务我最清楚了。”
西京看出真岚是想以城相托:“你就留下吧。有什么事,吩咐下面的人去做。”
座位要重新排列。苏摹坐最上首,左右必然是绛和真岚。流帆的位置空出来。那笙提出要挨着白璎,最外侧是给如意和高舜昭特设的专座。萧栩羽不敢擅自乱走,静等安排。
“来,你过来和我坐。”真岚向萧栩羽伸手,西京立刻向下移动了一个位置。
萧栩羽战战兢兢的座下,与这里气氛格格不入,他望着西京:“你…可是西京大将军?”
“嗯?也许吧。”西京笑着回答。
经过一番攀谈,原来萧栩羽并没有得到御赐旨意,连拿到手的俸禄都被克扣了一半。那是真岚亲笔批给他的,竟然也敢私匿。真岚气愤中,拍了一下桌案。
“嗯?怎么,有何不妥?”苏摹就在真岚旁边,探头来问。
萧栩羽的心砰砰跳。只要苏摹一转身,紧迫感就随之袭来。
这种丑事,暂且还不想被知道。真岚笑着摸一摸桌子:“没,没事。”
这里并没有湘的座位,萧栩羽看到那笙,进而认出了绛。
得知萧栩羽就是绛和那笙那天偷溜出门去看的人,苏摹展现出浓厚兴趣,向眼前这位粗布官衣的萧栩羽发问。
“我只是本城库司萧栩羽。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各位…”
正闲叙时,湘踏入。她一眼看见了左右不适的萧栩羽,面露惊讶。拜道:“海皇。如意夫人想在大礼之前拜见郡主。”
“好。”苏摹正色。
海皇?!
萧栩羽浑身风驰电掣的寒意,悄悄向苏摹的方向看了一眼。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更兼真岚轻笑了一下。他与苏摹一直交头接耳。座的其实比绛还近。
流帆踏入。一口温润的嗓音。与座问候,便坐在了绛旁边的空位上,引走绛的目光。
只知道,他是一位乐师。
不一会儿,如意一身红装前来,红彤彤的脸庞,发边饰都戴好了,还没佩戴凤冠。嫣然一笑,温婉动人。她一入门就全体起身相迎,萧栩羽也跟着站起来。
“参见郡主。”如意特意让人在前方置了软垫。第一次见,隆重拜上。
郡主…又是让耳朵震颤的称呼。萧栩羽这阵觉得,逃也逃不了。
绛在如意起身之后,微微欠身回礼:“如姨…”
“你叫什么如姨…”苏摹贴在她背后嘀咕。
绛脸微红:“我难道不是跟你们一样叫?”
这一幕又落入白璎眼里。
几番动情,如意的眼角妆脱了。她要下楼去补,还要做许多其他准备。
行至白璎面前,白璎微笑起身:“恭喜如意夫人。”
“哦,白王…”如意刚看到她,依旧在感怀中:“我的事,海皇都说了?其实我和舜昭早在一起,本以为就这么过了。没想到这凤冠霞帔一加身,白王见笑…”
众人笑着分别。
**
礼宴即将开始。店里伙计麻利跑上来,撤走了绝大部分的屏风遮挡,为新人入席让开路。整个店堂二层只剩苏摹他们所在的首席两翼保留屏风。也方便看下方的戏。
绛和流帆进出成双,已经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烟花。苏摹见他们相处融洽,略笑了笑。
礼宴顺利进行。飞廉没能按约而至。那笙早在里面和众人推杯换盏好几轮,就数她嘻笑的声音大;炎汐只守在大门前望着绝好月色,心下空落。暗暗咒骂。
室内如意夫妇入席将气氛推上高潮。在座都喝了不少酒,激动中有节律的击掌拍桌子:“叫夫君…叫夫君…叫夫君…”
如意羞涩,迟迟不叫。后来大家伙儿干脆“夫君,夫君”的催促。
“行了,是你们叫夫君,还是如姨叫?”苏摹冷冷一声,反引得大家齐笑起来。尤其高舜昭,笑得最开心。
在大家躁动下,如意终于娇嗔叫了一声。求大家放过。当众饮了三杯酒,才被允许坐下。脸颊红红的。
戏台表演开始。鲛人舞姬的舞姿博得阵阵掌声。外面是五彩缤纷的焰火。酒宴过半。
果然,萧栩羽说的意外发生了。有些没有燃烬的火焰掉到后面马棚的草垛里,燃起大火。店里忙,发现的时候火光冲天。烟飘进来,引起惊慌。
“不要慌!”萧栩羽提前准备的水立了大功。驻守的官兵拎起水桶去扑救,火势瞬间被压下去。没有蹿到房里来。
突然间,又一道火光落下来,穿过树丛打了个转。速度之快,见者还没来得及惊叫出来。
是没燃尽的焰火而已。大家相互看看,确认无事。
“哎,灯笼灯笼,着了着了!”楼下有官兵指着天。炎汐往上看,有高悬的灯笼着火,火花落到了二楼随风而起的帘幕上。
风力助燃,桅杆也着了。倒下的方向,正是众人落座的地方。
白璎用剑挑开了桅杆。不过在风的助力下,大片帘幕铺天盖地直往下落。高舜召本能的用身体挡住如意,眼看那一大片着着火的幔布飘来。
苏摹见状,衣袖一甩,一股水气将火全部熄灭。幔布掉落,全座无虞。
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个端着菜品的吓呆坐在地上,老板娘呵斥下,赶紧爬起来收拾。这里很快恢复平常。
“别告诉我现在满城都是纸灯笼。”苏摹安坐。问一旁的萧栩羽。
萧栩羽默认。这赏灯节,其实是胡懋为给自己亲信谋财路办的。用的都是他们纸扎的灯笼。以次充好不在话下。最要命的是,他们并不是真正的扎灯匠人,应付了事。每年灯笼自燃烫人燎头发的,比比皆是。
事后,酒楼老板娘亲自端了果盘上来,给新娘压惊。
如意是见过场面的人,根本处乱不惊:“开酒楼,红红火火!就当是喜兆了!”
老板娘连声称是。
“我们鲛人有种绡,防火还不透水。织作并不费力,可以教给你们。挂在店里当帷幔,特别好用。”
她自己在九嶷开酒楼,当场开始传递心得。
老板娘极会逢迎:“哎呦,你看我这双爪子,哪里会织绡?就告诉我去哪买吧…”
“叫浸水绡,有些地方叫粼水绡,不满意颜色还可以染…”两人交头接耳。
苏摹懒得掺言,默默跟真岚碰杯。台下歌舞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