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绡宫后方的秘境,绛在详细讲述伏波的情形。
她在苏摹,炎汐和那笙面前,展开了一幅巨幅画卷。流帆也捧着琴坐在青石上,这片小天地忽然热闹起来。
此是炎汐出征前最后一夜。出征的人马不多,但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炎汐此行除了襄助盟军取胜之外,还要务色一位有勇有谋的右权使,以后与他共同执掌泉先部队。
绛的画卷上画的是旧时伏波的宫廷盛宴。十二位衣着皇族服制的人,六男六女,围着一大张桌子嬉闹。看似高兴,但亲疏冷热各有不同。正对的只有一男子,头戴皇冠,面带威严。胡茬细密,看上去是他们中最长者。
“这就是馈。”绛指着他。
苏摹右臂弯曲,轻轻抱在身前:“天馈皇帝?”
绛点头笑。
画上其余的人形态随意,朝向也不同。甚至还有几个坐在地上的。圆桌铺着暗红的桌布,上面堆满酒食,还有些划拳猜谜用的小玩意。背景是盛大的宫廷院落,边边角角都是乐人,奏着形形色色的乐器。
天馈身边站着一个穿黄袍的女人,细弯眉,最为面善。绛的手特意抚过她的面容,多少有点不舍情怀:“这是甜悦姐…”
她的呼声,听上去十分亲昵。
右侧坐着两个看上去关系很亲密的人,领口大开,有些醉意。其中一个身带匕首,露出一端。但显然无人在意。
“这就是擎阳王。”绛正指着他。
苏摹和炎汐同时注意,记下他的样貌。画里是白天,看不出擎阳王眼睛的颜色。不过确实比普通人有神。
“他身边的是影椤,从小贴着他。其实,他儿时并不在我们家族中成长…”绛说起些旧事,不过一到自己就一语带过了。
苏摹没有追问。
左边分散着四个人,两男两女。两个女子姿容秀丽,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公主瑺落和三公主璧。看姿态就知道身手不凡。
绛注视苏摹,有些担心:“她们两人,一运风一筑土,一动一静,一攻一守,能配合的天衣无缝。就算是你,同时遭遇也要小心。”
苏摹轻蔑样貌。
“她们两人并不喜欢引兵作战,喜欢主动寻衅敌方大将。别大意。”绛感到苏摹心不在焉,特意抬手拉一下他右边的胳膊。
炎汐担心的看了一眼,不过苏摹丝毫不露破绽。
“瑺落和璧的族人专注灵修,寿命比普通人长。灵力在血脉中能保存更久…”
苏摹一声冷笑。
那笙认真:“能有多长?”
“三五百岁。五百岁是史上最长的一个。不过最后的百年里,连吃住都要人扶助,身体不断萎缩,离世时只剩铜碗那么大…”绛边说边伸出两只手比划。
“咦…”那笙嫌弃的声音。
绛又回到原来的主题:“不过她们这两族人人口太少,难成势力。瑺落和璧作为族中翘楚,每个都有横扫千军的能力,打心底看不上倚仗人多而骄横的擎阳王。族人间也是水火不容。不过这两族人平时居住在悬于皇宫两翼的宫宇,不会主动去找麻烦。他们自称落地为“下凡”,自视甚高。不原与别族交往沟通。”
“啧,摆谱…”又是那笙插话。
“馈继位之前,他们四族人军马合并,差点与擎阳王族火拼。后来在国师调停下熄火休战…”绛道来。
想必就是左边这四个人,怪不得座次都与擎阳王相对。苏摹望着他们。
那两个男人长相都比擎阳王文雅有礼,衣容翩翩。指间转着指柔的,目光深邃,一看就知精通算计。单名赋。旁边摇着折扇的人目光散漫不羁。看不出深浅。名唤岩屈。
“岩屈就算了。他是先皇族中独脉,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族人喜好诗词乐舞。渐渐声势败落。胸无大志,平时喜欢黏着赋…”
“可看面相,不像是个无知短视之人…”苏摹盯着画卷,随口说了一句。
“哈!你这话要是去他面前说,能认你为知己!管你们战场上是否敌对…他这个人与人相交,全凭心情。平时除了与擎阳王格外交厚的避嫌,其余皆不在意。满皇宫都知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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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宗族间旧事一讲能到天亮,每每都能挑起惆怅,让人想听又不敢听。
“那这四个人与擎阳王不睦,在王族中会更偏向你么?”苏摹问绛。
绛笑了:“怎么可能。你忘了我是从什么族出来的人了?再说我在王室落脚无任何根基,别人凭什么看重我…”
一阵沉默。
“不过他们也没针对过我。他们平日都和甜悦姐要好。甜悦是王族的大公主,和气善良又顾全大局。只是可惜…”绛黯淡。
苏摹问:“可惜什么?”
“她族中商贾居多,散在全国各处。皇庭中缺乏势力,军队也不强大。她主理朝廷财政,打理宫中内务,为人再好不过,却无能受拥登上大宝。”绛又轻抚过画中站在馈身后女人的面庞,悄悄叹惋。
苏摹再上眼细看画中甜悦,总觉得她虽然眉目含笑,但有一股深藏不露的城府。
“我在那宫中也多亏了她才能活…”绛又感念。
“不说我了。”她转身:“你们出战一切都应以战局计议,不要考虑我。我已经不是那里的人了,一切恩怨都已过去。能留在泉先,已经很满足。”
画中还有几个人。
右侧桌旁有个美丽的女子,颈后有华丽的纹绣。她左右空置,守着大果篮,坐在那独享里面的葡萄。
炎汐特意靠近盯着纹绣看,绛笑了:“没错,是鳃。那就是伏波国鲛人族之主竭。”
说鲛人族,还是引起不小轰动。大家争先恐后的细看。
“鲛人族原本和控家最要好,就因为你们知道的那个缘故疏远了。现在控和火绫火砾两兄妹渐渐走近。”绛指着围在桌旁一起的三人。其中手指上带着锋利指扣,目光冰冷的,就是控。
照这幅画这么看上去,鲛人族在王室中是被孤立了…炎汐道出疑惑。
绛一笑:“没那么严重。鲛人族不树外敌,也不争夺大位。除王族,族人可以对外联姻。全国各地都是他们的人脉,产业。根基深厚,无可比拟。更有黛荀可售,得天独厚。”
“怎么,黛荀竟是鲛人族的产业?”苏摹疑问。
绛点头:“嗯。黛荀只长在水中,只有鲛人族知道如何培养,当然由他们独据。这些年各族纷乱,但有重伤者都少不得要求取鲛人族的黛荀。竭是自己行事乖戾,不与人交,但掌事的几位长老和先王妃都对外和睦,无伤大体。”
又一阵沉默。
绛指着剩下的火绫火砾:“这兄妹俩,是两族通婚后一母所生的亲兄妹。关系很要好,家族也十分亲近。”
苏摹惊讶:“你们的不同王族宗室之间,可以通婚?”
“当然。不过各族依然会有不同的继承人。像是他们,哥哥火砾承继父族军工铁器,妹妹火绫承继的是母亲火灵之术。她是唯一一个后于我踏入宫廷的,我们见面极少。相传她在火中诞下,天赋神通。”绛道。
听起来十分玄妙。
绛看到苏摹紧锁的眉头,知道他还有疑问,便笑:“火绫母亲的部族人也不多,十分神秘。只知道历来有崇拜火的习俗,族中到处都是火焰图腾。火绫手下也有支编队,人数并不多,具体什么样子我不清楚。”
苏摹看着只有侧脸的火绫:“她手腕上刺了字?”
“不是刺的。说是天生的,两边一样。远古文字,寓意为“火灵”。”绛回答。
沐火而生…苏摹默念。
“是。在伏波,火象征生机。”绛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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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帆一直在角落看着画,鲜言寡语。离他最近的位置,有这画的名字:行乐。
苏摹还意犹未尽:“再跟我说一些伏波的事。”
绛正惬意的抻长腰身,一惊:“你还想知道什么?”
“君王,重臣。你刚才提过有个能调停王族纷乱的国师?那时候在位的先皇是岩屈族的人,那么,皇位为什么会传到馈一族呢?先皇无嗣?”苏摹问。
炎汐和那笙也静静的等着听。绛又坐下。
“伏波的皇位传递于各族之间,并不沿血脉传续。国无皇后,帝若大婚,必须退位。哪个皇帝如果在位时想成家,必须当朝言明公开遴选,不可以私下交通。”
那笙果不其然又张大嘴巴:“啊?为什么啊…”
“应该是防止外人篡夺王室利益。”苏摹眼角倾斜,微微仰首,是看透的样子。
绛笑了:“是。不过极少有皇帝提前退位大婚,大多是孤独终老。”
苏摹冷笑,仿佛在说就知道…
“帝王一旦一立,其他王族之首如果大婚,就表示对皇位绝对臣服。这种时候,皇帝会以尊王之位封赐。比如像是擎阳王,娶了馈的妹妹,获得王爵。”
“不要小看了这个。以擎阳王手上的军队肯大婚,并且是与他的王族联姻,这表示他的皇位已经稳固。”绛提醒道。
于是开始对外发动战争…苏摹暗叹。
“有一个皇帝,在位几百年。是迄今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你们猜猜是谁?”绛卖了个关子。
“鲛人族?”炎汐不自信的猜。不是说鲛人族从不争夺皇位?
果然绛摇头。
那笙一闪灵光:“不会是那个,那个活了五百年的吧?”
“正是她!”绛微笑着点头:“不过在她一味只追求长生,在位的最后百年里,无力理事。朝廷内外混乱,可谓由盛转衰。连她族内都发生过叛乱。虽然最后平息,但王族也元气大伤…”
“对了,平叛的,正是瑺落的母亲。”绛补充道。
这阵苏摹沉默,并没有听到特别想听的。
“那,那个国师是怎么回事?”等到大家安静下来,他才提问。
“耘烸国师…”绛畅想:“他数十年打理朝政,很有威望。不过,他获得国师之位的方式很特别。”
“如何特别?”苏摹两眼锐视前方。
“他是经神指,赐任国师。当初大祭司落颜与神通灵之后,宣布的这个消息。当年她亲自走下神庙,将神赐的手杖放在他手里,万人空巷…”绛道。
“传说是因为国师幼年时发宏愿,此生之爱永归于凝幻大神。感动上苍…”
听上去很无稽。
“不过他确实终生未娶,卧房内只供奉女神像。晨昏定省。现在他敬神之爱,已经是伏波国美谈。大家坚信,国师百年后魂魄会直上九天,与神明永远相伴。”绛笑。
竟然还有这样的美好传说?那笙与炎汐相觑。
绛不吝相告:“他很有才能。可以说,是他一手将几乎分崩离析的伏波王室调和。伏波内乱了几百年,各族之间大小纷争说不尽道不完。现在是表面平息,内里依旧剑拔弩张。开战前,在我临走时候,十二族除了各地的驻军,精锐几乎全部齐聚皇城。”
“皇城?”
“是。皇城规模极大,在国土最南端。”绛又想起当夜游出那漆黑的海域。
苏摹再问:“那征伐云荒也是这位国师的主张?”
“不是。馈登位之后,国师一心辅佐,退内主政。进军云荒,是馈为解王族之困,登上神庙求取的“天机”…”绛皱眉。
苏摹沉思一阵,重复了绛的话:“魂魄直上九天?那,这位伏波王国护国大神的名讳是?”
“时光之神,凝幻大神。”绛道。
“凝,幻?”苏摹特意一字一句的重复确认。
“是。是位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