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
苍翠竹海间,一抹寒芒骤然现世,惊起叶落鸟声一片。
那袭红衣倏忽间在眼前现身之时,陈令秋便已睁开了双眸。恍惚凝望间,还以为是先前那名娇媚女子再次出现。
只是眉宇间的风情和她手中那柄完好无损的莹亮长剑,这些都让人不难察觉到,她们并非同一人,而且此女这双玉腿...比之前现身的那位女子更加纤细匀称,应当是二人最大的区别了。
剑刃欺身,陈令秋飞身而退,心中却又不免有些无奈。
又是一名女子宗师。
江湖上常言的武道宗师,算是笼统不一的说法,宗师间亦有不同。或是体魄坚韧内炼人身小天地,以力证武道。或是气息绵长者牵引天地玄意之气,凝气修真我。
各家高低,众说纷纭。
直到甲子前的一位剑客出现,引出宗师三境不过为证途之道,并无真正的高低之分的说法,方才将这些争端盖棺定论。
巧了,那人如今也身处武道山巅。
名为...
脚尖轻掠竹叶飞身退却的陈令秋,面对近在喉间咫尺的长剑也并不慌张,右手二指并作剑指,屈指轻叩。
“噌——”
被指间巨大力道强行拦阻前行轨迹的剑刃,贴喉掠过。
陈令秋随即将身子向后斜斜倾倒,照着红衣女子杨柳腰肢间,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再补一脚。
“嘭!”
一脚并未真正踹到实处,被那女子抬手随意挡下,陈令秋也并未在意,借势退却至一丈之外。
身形站定后脚尖一挑,地上的半截青翠竹枝便已入手。
回忆中武道山巅那位英姿剑仙的身形,陈令秋双眼轻眯,手中竹枝抖挽剑花:
“陈言之。”
徐徐微风起。
竹荫婆娑的林间,一袭红衣在丈余外站定,不发一言。
方才的感觉...似乎并非错觉。这名漠北世子的气息的确有了几分道不明的不同之处。
可这才不过几日的功夫,此人为何会有如此变化?
“三日前,你就是这样刺伤本世子的?”
耳中恰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子声音。
红凊并未答话,默默握紧手中的剑刃,看向那位白衣公子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漫不经心。
陈令秋同样不是那种打架时喜欢多嘴的性子,见其沉默,也不再选择与她废话。
手中竹枝倒持,当即朝前俯身掠去。
西行的这段时间内,黄庭内的气机虽恢复了不少,但他自然也明白二人之间的差距,绝不是几招羚羊挂角的武学招式就能够弥补的。
不破不立,并非一味送死。
当下对于陈令秋而言,见招拆招细细感受黄庭气机的变化,方为上策。
好在从先前惊鸿一剑的力道来看,眼前这名女子的实力其实并不强于柳悍匪,甚至还要弱上一线。
当日,极有可能是柳新儿为了护他安危,方才被这名女子所伤。
念头飞逝,步伐身形同样不慢。
在贴身红凊身前三步之际,陈令秋身形猛然一滞,右手藏剑于后,左臂拧转递拳而出,拳风呼啸。
武道山巅,自然不止刀法剑招。
刀枪剑戟拳陈令秋无一不通。
可以说,哪怕是床帏之外,世子殿下亦是身负百般神通。
只是红凊应对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那女子足下轻挪半分,陈令秋硕大的拳头便直接贴着她平平无奇的胸脯擦过,一道夺目的剑光随即还以颜色,直刺下腹间。
正是陈令秋先前的伤口所在。
红凊此举,既像是鹰戏长虫的嘲弄,又像是想一雪先前失手之耻,试图将陈令秋再度捅个对穿。
“嗤——”
这一剑终究没有躲过。
好在剑尖破开衣衫的一瞬间,便被陈令秋手中的竹枝施以巧劲拨弄弹开,只是剑气仍是不免将腹部柳新儿亲手包扎的碎布,撕开一道口子。
险之又险的避开剑刃后,陈令秋面色平静,没有丝毫退却,快速佝偻身形,手腕拧转竹枝倒持,左手单掌抵剑柄,一记反手剑递出。
侧避、递剑、一气呵成。
近朱者赤。
即便那位世子殿下受限体魄,但从小跟着武道大宗师的老姐耳濡目染之下,猪怎么跑还是通晓的。
再加上陈令秋在梦境山巅有九位人间武圣的调教,寻常武学招式虽未尽取神意,形似却已有八九。
当下递出的一剑便是出自道家剑谱《上清剑山·剑经篇》中的一式反手剑。
以竹枝作剑,剑抽江湖女侠。
气机虽有限,但速度威势不容小觑,电光火石间,便离红凊心口处不足毫厘。
可惜,毫厘之差,却谬之千里。
以力证道的武学宗师可不是木头桩子,怎会任由他轻易得手?
都未见那红衣女子如何变招,陈令秋奋力递出的一剑便被随手接住,反倒是被她倒持剑柄的一击,轻易砸中了心口处。
心室一滞。
心口处的关窍被这一击严实堵住,流蕴全身周天的气机都被硬生生截断,犹如江河临止。
气血上涌喉间,陈令秋强行咽下喉头腥甜,步伐踉跄后退几步,面目狰狞,呛声不语,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红。
纵使他拥有百般武学,可当真正身陷绝境与江湖高手搏杀时,也毫无用武之地,甚至不过一两招的交手间,败退的颓势便尽显。
柳新儿是如此,眼前这名红衣女子亦是如此。
武道之路,并非领略几门顶尖功法便能一蹶而就。而是徐徐攀登踏出一条阳关大道成就人间武圣后,方才真正能做到随手递剑,便为剑道。
可黄庭漏如筛窦,如何能走出自己的路?
强压下心口处的不适,陈令秋低头看向手中半截青竹,想起了入梦武道山巅时的一场闲谈。
“江湖人的武道修力不同于三教中人的修真之路,需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那名将天下武道境界盖棺定论的执剑男子,盘坐于山巅处,笑道:
“玄品龙象天元,此宗师三境乃人身小天地的抽丝剥茧、运以极致之道。步步生莲锤炼出武夫体魄,黄庭内息浑圆天成,流转周天自如。如此方能在这天地间争来一份气数,别开生面。”
坐在执剑男子身侧的陈令秋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可若是受限于丹田的话,又如何才能做到武道别开生面?”
“丹田为何受限?”
陈令秋不解:“因为体魄如此。”
“何为体魄?”
执剑男子平静道:“道家中人气化三清,各自肉身无虞,再起造化。阴神阳神之说亦是如此,阴神临水登山、俯云观海。阳神虽未带仙风,但游走人间,同样逍遥自在。
“又怎会受限体魄?”
陈令秋似懂非懂,“那这样说来,武夫跨过丹田黄庭,步步登顶也不是不可能?”
“阴神阳神为一,自无不可。”
执剑男子停顿片刻,又继续道:
“武夫人身天地,以力证道。道门则讲究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也算是上殊途同归。只不过后者走得天道路数,或修以术法、或著以学说,以此为根基凝练一口纯粹真气。
“但两者其实都不乏天资卓越之辈,视境界于无物,一步便可得大道。
“何曾会受限于丹田黄庭?
“曾有谪仙人刻意贬低江湖武夫,言三教圣人之外,余下皆为肉体凡躯。”执剑男子似是想起什么,嗤笑一声,手中长剑平直递出:
“可境界归境界,杀力归杀力。
“什么仙人圣人,一剑下去,脑袋全串成葫芦。”
“飒——”
莹莹剑光将青翠竹海映如寒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