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功成。
一袭红衣的异域绝色女子手持寒芒短刃，在逐浪摇摆的小舟船首处站定。
身姿温软如弱柳扶风，风采却灼若芙蕖出渌波。
只不过本就伤势未愈的红凊气机竭发之下，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呼吸气息亦是失衡紊乱。
转身之后，神情间倒是平静至极，脸上没有什么自满的神色：
“到你了。”
红凊毕竟是浸染武道多年的玄品宗师，虽然与陈北霜尚有不小的差距，但与如今的陈世子相比起来，还是有着云泥之别。
只不过陈令秋能够主动提出这次的赌约，心中自有几分底气所在。
颔首应声，陈令秋却并未走向船头，而是朝游舟外的湖面踏出一步。
黑皁布靴踏上湖水的一瞬间，落足踩实，水形涟漪随之在脚下铺展染开。
第二步踏出时，身形已然稳稳站在了湖面之上。
悬而不坠，稳如山岳却又轻若白絮。
望见这玄妙的一幕，红凊眼中的惊讶更甚之前在竹海所见。
清波湖水、临崖沟壑间如履平地，对于身为宗师的红凊，自然是易如反掌。甚至无需小宗师境的一品武夫，二三流武人只需身法轻功够好，便能轻易做到。
但绝不是这样悬停湖水、浮而不垂。
更别说对方还只是一位四品左右实力的武人。
不止红凊，婢女穷冬乃至半步武圣境界的喻青眼中都有几分诧异。
想要做到世子殿下这一举动，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容易。黄庭气机流转经络周天不能有丝毫懈怠，呼吸间的吐纳也需纤毫之间的掌控。
不然的话，便是一气沉坠丹田，身形重过浮萍，跌落湖底变成落汤鸡。
望着湖面处步步行远，周身拳意攀至顶峰的白衣，喻大总管眼中诧异欣慰皆有。
原本对于这场赌局还是一副兴致缺缺表情的喻青，此时忽然有些期待世子殿下一记出拳后的威势了。
记得上一次见到这般浑然流泻自如的拳意，似乎还是淮东那边的一位女子武夫。
那小姑娘应该与世子殿下一边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跟她师父当年是一样的火爆脾气。
...
踏着水流潺潺的陈令秋，随着脚步缓慢行远，周身气势也在一点点增进，脚下层层浪花叠远，翻腾如浪潮。
这一招步伐叠势蓄势，还是当初在蓟州初见红泥时偷学而来，倒是挺好用。
拳意的攀峰之外，他之所以能做到悬于湖水的此举，自然要得益于武道山巅所攫取的水形拳式。
那位捆扎丸子头的女子武圣，脾气秉性可没有温婉长相那般温柔，陈令秋每次入梦时可没少挨揍锤炼。
但也因此，这套水形拳法是他目前最为熟练的山巅招式之一。
似水之形、悟水之韵。
湖水潺定时，神静体松、定似崖岳。流水涌动，则形似游龙、意气沉浮。
望仙湖心处，陈令秋立于湖水之上，平静站定后，一口浊气于胸壑间徐徐呼出，随即再不犹豫，掸开衣袖左腿向左平移半分，猛然朝身前递拳。
一拳递出，只教河川沸腾！
“轰——”
“隆——”
整座望仙河，原本平静的湖面转瞬间便翻腾滚如沸水，氤氲雾气升腾于湖面之后，几尺余宽高大如瀑的水柱惊起又炸如焰花。
水花横流飞溅，数丈以内的位置再不见半分人影。
学自那位女子武圣的山巅拳法，虽名为水形拳式，但却柔中带刚、静中有动，一拳递出，足可叫山河临止、瀑布倒流。
陈令秋甚至举一反三，将柳邵元的刀法“听潮”一齐融于拳法之中。
拳拳递出，好似大浪叠势，使得秋水潺潺、碧波涛涛。
湖心浪潮汹涌澎湃不断翻滚，漫天水雾之气沸腾，可距漩涡中心不远处的一叶扁舟却好似置身事外般，岿然不动。
船首位置站定的红凊，隐约可望见湖心处被漫天水起浪涌遮挡的白衣身形。
那人好似不会停歇一般，还在不断朝湖水递拳...
连绵不绝的凶猛拳锋不像是砸中湖面，反倒是像一拳一拳砸上了她的胸口，震得心肝儿直颤的同时，一股股骤压雾霾也寸寸压上心头。
红凊苦笑一声。
这是...四品武夫？
一品小宗师也不过如此。
若是当真输在了此人手中，那...那她难道当真要背叛师门同僚？
自己那位放达不羁的姐姐或许不怎么在意所谓的师门叔长，即使背叛了甚至都不会生出半分愧疚。
可她...却是做不到的。
若当真输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红凊缓缓抬眸，犹豫不决纠的眼神逐渐变得坚毅。
女子同样一言九鼎。
即便是输了，也要按照约定将事情原委全然托出。但此后若是让她效力于漠北王府，却是绝不可能。
有可为有不可为。
做好决断的同时，红凊默默握紧了手中短匕。
之后就这么死在漠北其实也挺好的...
念头一经生出，她不由得再次抬眸看向那位白衣公子。
此人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惊讶。
即使是身为幽王世子，背靠王府的势力，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想要做到如此地步，个中艰难不必多说。
难怪红泥老是露出那幅神色...
只不过当红凊想抬眸看清那道不断递拳的身影时，一股巨流水柱却是拦阻了她的视线。
倒映在红凊清澈眼眸中的流涌水柱，随着清眸瞳孔微张，变得愈发清晰，越来越近...
流水若飘花，逐浪随形。
这几拳下来，望仙湖面的滂沱大雨的确下了不少，可湖水却并未从中分流开来，中间只显出各种巨缸般的大坑之后，旋即又被河水湮没填补。
那尊佛首甚至未显露出半面。
数息之后，湖面平息。
泛白的潮水仍旧鼓着细微水泡翻涌，但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黄庭气机尽失，气力也已耗竭的陈令秋只得停势收拳，心中有些无奈的回首望向不远处的游舟。
方才的一场“瓢泼骤雨”中，俞总管和穷冬因为站于游舟帆蓬后，倒是无虞。
可船头站定的红凊，也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为何，被那道水柱迎面砸中...
一位俏生生的女子愣是被这场无妄之灾淋成了落汤鸡。
鬓发尽毁，额头脸颊都沾着几根黏连的发丝，刚换的一身洁净衫裙也已尽数湿透，湿哒哒的紧贴着粉嫩身子，玲珑身段儿尽显，尤其是那双长腿，被薄裙包裹若隐若现时，更加显得修长紧致。
这下当真是冰清水冷，好似出水芙蓉。
“......”
瞧见红凊阴沉的脸色，挺立的胸襟也在止不住的发颤，陈令秋强忍笑意，微微扬起嘴角：
“本世子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