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手中这件圆滚滚的东西,陈令秋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感,但寻思了半响,也想不出任何有关的记忆。
想不通就拉倒,有关冯家传承百年的至宝总不可能是这种东西。
将小球收好后,陈令秋也没再停留,带着赵菱禾返身走出房门。
走到庭院刚想开口与贾衡交代几句,陈令秋却忽然侧头,耳根微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贾衡更早察觉,眉心一敛,身形犹如一道箭矢,飞速朝右后方的屋檐掠去,屋瓦碎裂声紧随而来,两道人影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屋脊。
赵菱禾还在此地,陈令秋担心还有对方还有后手,也没有冒然动作,将右手环过禾二丫的腰间,随时准备带她跑路。
小赵姑娘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抬头见世子殿下神色肃穆,也没敢多问,将身子贴近抿着嘴一言不发。
不多时,贾衡便纵身翻过屋檐回到了院内。
陈令秋见他独自一人返回,问道:
“逃了?”
“属下无能...”
“无妨,那人实力很强?”
贾衡回忆了一下:“仅仅交手一招,倒也看不出根脚底细,只是轻功很不错。”
能在一品武夫手底下遁走,想来不是宗师便是同境武夫了,陈令秋也没再多问,吩咐贾衡让燕鲤楼继续调查之后,便带着赵菱禾走出院落。
重新上了马车后,贾衡驾马悠悠驶离宣平坊。
约莫盏茶的功夫,屋脊上方忽有一道衣衫破空声再度传来,惊起飞鸟一片。
那人在远处待了片刻,没察觉到暗中有燕鲤楼死士留守后,方才现身庭院,与陈令秋几人一样,轻手轻脚走入房内查探了一番。
似乎没找出什么线索,很快便走出房门。
黑衣人在庭院内站定,思忖片刻,重新纵身越过屋脊,身形起伏朝洛水城另一处府邸赶去...
...
洛水都尉府。
书房内,李沅谕独自一人靠坐书案后头,手中拿着一封与戍防营有关的公文翻阅。
房内陈设雅致,并无武将之风,常见的兵刃甲胄也不见一物。桌案上摆放的都是些笔筒书画、古籍碑帖等物,除此之外,大周文人最为看重的香炉盆景匾联三物也一应俱全。
窗竹影摇书案上,野泉声入砚池中。
这位李都尉的仕途走得可谓是极为顺畅,不过两年的功夫,便从一名主兵事的八品兵曹从事,升任至正五品洛水奉车都尉。
明明不是什么战功彪炳的武将,却也能步步青云,算得上是祖坟冒了青烟。
或也正因不是边军滚杀上来的正经武将,他才能被人看中,如若不然,只怕今日还依旧在那府衙当一名从事佐官,写一辈子的军伍战事,却连漠刀甲胄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李沅谕对此自然感恩戴德。
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也自愿替幕后那位身先士卒,这样才能更好以“儒将”的身份,在一干粗鄙武夫的幽州洛水占那么半席之地。
可人是会变的。
野心虽小,夜以继日的用权力欲望等物浇筑灌溉,再弱不禁风的幼苗,也会渐渐长成参天大树。本以为这次会是破土生芽的契机,可没想到...
说不出是在看书,还是在回顾自己一生的李沅谕,正念头纷乱时,忽听门外传来喧闹声。
李沅谕皱眉刚想说话,便有一华贵妇人无视下人拦阻,径直推门闯入书房。
那风韵犹存的妇人进门之后,瞧见丈夫依旧心平气和坐在书房内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毓文,家中的事你就不打算管了是吧?两个儿子都下了牢狱,你这当父亲却还当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在这躲着,怎么,元儿平儿不是你亲生的呀?”
对于这位“糟糠之妻”,李沅谕其实心中早已不满,可念在多年感情的份上,也不好发作,按捺下了心中的不快,随口解释道:
“为夫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所谓的勾结马匪一事,官府根本就没有证据,不用多时二人便会被放出来,无须这般担忧。”
“无须担忧?你是吃了灯草灰,放得轻巧屁哩!”
见他目光还留在书中,娇美妇人顿时又气冲冲的走过去摁下书籍:“平儿元儿在里边吃的苦就不是苦了?整整半旬多了,得瘦多少呀,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听说牢狱的犯人平日里还得带着脚镣活动,一想到他们二人悲戚的样子,我就心疼的吃不下东西...”
李沅谕有些无奈:“那你想如何?”
妇人眼珠一转:“你就不能安排人将他们转到你营房吗?我听说戍防营也有牢狱,环境...”
“胡闹!”李沅谕一拍桌子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事官府自有定夺,我如何好去插手,那岂不是成了枉法取私、包藏嫡亲的藏污纳垢之人?”
“好好好,你凛然正气,你大义灭亲,你为了这点儿名声,亲儿子都不顾了。”妇人泪珠儿从脸颊滚落下来,哭得梨花带雨:“那就任由两个儿子死在牢里吧,我这个当娘亲的,到时候也跟着他们一齐去了,省得碍都尉大人的眼。”
李沅谕却是没再言语,只当耳旁风。
妇人闹了一会儿,见丈夫无动于衷,也是有些心死,但为了两个儿子的安危,还是咬牙搬出了杀手锏:
“李毓文,你今日要是不管,那我就去找你岳父,我倒是要瞧瞧都尉大人管不了的事,我雍州严家能不能管,能不能为元儿平儿伸冤平反。”说着她又转头吩咐门外的下人:
“备马,今日便启程赶往雍...”
眼见妇人当真要动身去找自己那位老丈人,李沅谕当即眉头一皱,赶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态度缓和了些:
“为夫又没说不管,只是需要再等等,等时机成熟之后,自会为元儿平儿洗涮冤屈。”
妇人转头不依不饶:“说清楚,到底需要几日?”
“十日,十日之内定给夫人一个交代,可好?”
“五日。”妇人讨价还价:“若是五天之内我还没见到儿子,就动身去找我爹。”
忌惮岳父大人淫威,李沅谕也没再多说什么,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见妇人怒意未消,他又挽过夫人的柳腰,语气温柔了许多:
“边关战事停歇,王爷应该不多时便会回幽州,其间还需途经雍州,岳父大人自然需要留守,夫人何必为了这些事惹得老丈担忧。”
听到这番话的妇人又开始哭哭啼啼:“我这还不是担心两个儿子,都关押在牢里小半旬了,身为娘亲的,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李沅谕也是轻叹一声,搂过妇人的腰肢:“为夫又何尝不担忧?但夫人既然入了我李家的门,是我李沅谕的妻子,自然要相信为夫,我何曾失信过夫人?
“若是事事都要麻烦老丈,那落到外人眼中,岂不是显得为夫软弱无能?”
这番话有条有理,还不失男儿气度,再加上而立之年的李都尉本就相貌堂堂,一副少妇杀手的长相,惹得泪眼婆娑的妇人停下了抽泣,眼眸逐渐迷离的小声解释几句。
李沅谕也适时的搂过怀中美妇,右手沿着腰肢间的丝滑绸缎往下摸索而去。
抚过锦缎包裹的浑圆翘臀儿时,韵味犹存的美妇身子微颤,口中嘤咛一声,便想投入丈夫怀中求些慰藉温存。
只是李沅谕却及时抽手,轻轻避开夫人的投怀送抱,走向书桌,语气不冷不热:“夫人先去吧,为夫还得阅览营房公牍。”
身前一空的少妇表情有些失落,美眸带着几分怨念的看了一眼丈夫。
忙公文忙公文,他们夫妻二人上一次床笫之欢都不记得是何时了。
只是妇人心中还忧心两个儿子的处境,但也没心思在此时要求什么,整理了一下衣襟,原地扭捏了一下后,转身施施然出了门。
待房门重新关上后,李沅谕却是没了那幅平静的神色,重新坐回书案后头,眉心揉皱到了一起。
雍州严家的那位岳父大人,如今身为都尉的李沅谕自然是没了当初的畏惧。
但老头背后的...
他又何尝不想赶紧救儿子出囹圄?
可此时若是操之过急,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当时若不是李家那位书生提醒,让他及早撇清关系,只怕他早就被那世子抓住了把柄。眼下虽也生疑,但拿不住证据,明面上自然是对他无可奈何,李元李潍平二人与那马匪接触的很少,也不至于被摁死罪名。
回想起刘勇等人来到幽州所做的那件事之后,李沅谕沉思良久,还是取了书案的明矾水提笔书写了一封信件。
之后便走出书房,刚想唤来下人暗中送到雍州,可墙边忽然有动静传来。
心中微动的李沅谕连忙将信件收回怀中,抬眸看向院内忽然出现的来人。
“李大人近来如何?”
庭院内绣衣锦袍的来人似乎认识李沅谕,脚步逐渐走近,笑着攀谈道:“听说膝下的两位令郎都陷入牢狱,都尉大人怕是心急如焚了吧?”
李沅谕虽与此人未曾谋面,但凭着一身燕雀绣衣和腰间的金线锦囊也猜出了他的身份,微微颔首:
“没想到犬子的事竟惊扰了彭廷尉,实在是惭愧。”
被李沅谕称为彭廷尉的男子笑了笑:“大周也好漠北也罢,如今都是官场同僚,都尉大人何必这般客气?”
廷尉并非此人名字,而是官职,只不过官职里虽然都带一个“尉”字,但李沅谕可不觉得自己能与对方平起平坐,连忙作惶恐状点头称是,随后又相邀道:
“不知彭廷尉此番造访所谓何事,若是有要事的话,不如进书房一叙?”
“不了。”彭廷尉摇头:“问几件事便走,就不耽误李大人时间了。”
“廷尉尽管问。”
“幽州西平一带的绿林匪首章睒,都尉大人可认识?”
李沅谕假意面露狐疑,可心中却是一惊,此人正是他联系的那名幽州土匪头子,可对方如何知晓...
这位彭廷尉虽不是漠北官场之人,甚至论品衔还要低他一阶,但背后代表的可是大周朝廷乃至是当今天子,李沅谕自然不敢得罪。
“都尉大人无需有顾虑,只管说清情况便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寻你麻烦。”彭廷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笑着宽慰了一句。
人虽然是李沅谕找来的,但他自然不会随意供认,摇头:“从未听说过此人,廷尉为何要找下官询问此事?”
彭廷尉呵呵一笑,倒也没有计较,只是继续问道:“那好,那半旬前,洛水宣平坊内发生过什么,都尉大人总能说了吧?”
见李沅谕似乎还想推脱,彭廷尉微微眯起双眼,笑称:“那夜洛水城戍防营调动了近千余骑军,沅谕兄身为奉车都尉,难道连手底下的人马去向都不知晓?”
称呼虽变了,但同时李沅谕也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脑海中飞快思索一番后,只得咬牙道出了实情。
听完之后,彭廷尉假意“大吃一惊”:“这么说来,这些都是陈世子一人所为?”
“不错。”
“那陈世子大张旗鼓越庖代俎调动这么些兵马,是为了什么?”
李沅谕默默看着他,没再画蛇添竹:“彭廷尉心中应该清楚,而且你们堂前燕不就是为此而来?”
彭廷尉呵呵一笑,没再多问。
外人都说这李沅谕百无一用之人,“骑龙弄凤”方才凭借老丈的身份一举跃至今日的地位,可眼下一见,也不尽然。
想要揪出这只老狐狸身后的人,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只不过这本就不是他的职责,眼见问不出什么线索,倒也没再多留,告辞一声便转身离开。
可李沅谕心中刚一松,却听那彭廷尉又转身说了一句话:“朝廷不久便会有圣旨传入漠北,沅谕兄可以猜猜其中的内容。”
圣旨?
李沅谕微微蹙眉。
传给幽王府的?可是为何要告诉自己?
被世人称为绣衣吏的堂前燕廷尉大人却是没再多言,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纵身掠出了李府。
待他离去后,李都尉望着庭院内的叶色簌簌的槐树,在原地驻足良久,方才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