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陈?
姓陈有什么了不起的,别说漠北了,这洛水城内外还不一抓一大把啊?
楼上楼下还未逃走的豪客们听见这句话后,正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狐疑猜测时,脑子忽然灵光闪过,想起来幽王府那三位...
漠北哪个姓氏说的算?
想来应该不是姓赵。
原本大刺刺喊出“天王老子都没老子说话好使”的赵玉朝,听见自家表兄那句话后,这才发觉那位面熟的狐裘公子正是幽王府那位二世...世子。
他自然是认识,往些年在洛水城想当纨绔,不认识世子殿下那还混个什么劲?当年他在红袖阁还被收拾过一顿。只是毕竟多年未见,加上那人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是一时间没能认出来,此时心中嚇然一惊,当即将功补过的惶恐行礼,颤声喊了一句:
“世子殿下。”
这句世子殿下一出,比什么都好使,楼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就连生死之争的窦章付玉等人也都停了手,抬头往楼上看来。
留下来的除了幽州豪绅外,多数都是外乡江湖人。人,自然是没亲眼见过,但此番来漠北的江湖客几乎都知道东嵇山四方坪之事,虽然看法各异,但难免会对那位“引得天象”的世子生出几分好奇,也想亲眼看看传闻究竟是不是真的。
只是从桌椅下探出脑袋一看,顿时变得无比诧异。
倒不是震慑于那位世子样貌气势,而是此人身后那位白衣佩刀女子气象太过惊人,锋芒毕露,一眼便能瞧出是位真正的刀法大家,莫不是江湖上所传的那位白衣刀客?
还有那位青裙美妇,当真倾城倾颜,容貌更胜洛水女之姿,瞧她身上那股娴静贵气,难道当真是身份尊贵的辽王妃不成?
这些单拎出来都是冠绝一州的女子,竟还真与这浪荡世子关系不浅。
还有世子陈令秋身后穿着一身道袍之人,难道是蜀地那位莲花...哦,男的啊。
在场不少人悄悄松了口气。
若是那位莲花玄女也在场的话,四方坪引不引得天象不谈,最少能够证明江湖传闻这些女子都与世子关系匪浅一事,是千真万确。
那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这位千金之身的世子老老实实逛你的青楼勾栏便是,动我们这些江湖人眼中的女侠仙子干什么?
除了江湖客之外,楼内还有没走干净的世家夫人小姐,相比于那些武夫,注意力自然都落在了那狐裘俊哥儿身上。
真俊。
这趟虽然险些惹祸上身,但是也不算白来...
这么多含情脉脉的眼神汇聚在一起,心思敏捷的冯潇儿自然是凭着第六感察觉到了,不由得心生不满,轻轻哼了一声。瞧什么瞧,没见过俊哥儿么?回家瞧自己郎君去。
柳新儿则是束手而立,面色平静,眸子没有丝毫波澜。反正又不是她的,看就看吧。
后头的鹤羡在楼上吃得满嘴流油,原本还不怎么在乎形象,只是等众人视线都汇聚过来后,还是悄悄把手上啃得差不多的鸭腿从身后丢掉,抹了把嘴,又在道袍上擦了擦手,这才挺直腰杆。毕竟小道也是青城山的道长,还是得维持几分真人风范的嘛。若是到时候真被人传出去青城山道长没见过世面连吃带拿,岂不是丢了上清宫的面子。
“是那个小蛮子...”
二楼屏风后头的李念原本还是一副看戏的神色,最多瞧见那同门师姐妹二人时,小声骂了几句,心情也没什么太多起伏。
可等瞧见那位披裘的白衣公子后,脸色一变,说话都开始咬牙切齿。
两年前她游逛入京,结果在街上碰见了那个自称为“漠北世子”的纨绔公子,一见面就被拦下当街调戏,被她骂了之后,还笑眯眯点评了一句“姿色七分性子却十二分刁蛮有余”,气得她险些当街撒泼。只是对方身后几位扈从都十分了得,跟着她一齐来的几位师兄师姐即使动了手,却都没能讨得好,自己甚至还差点被绑回府。
李念对此事自然是耿耿于怀,甚至一度恨不得将那位浪荡子千刀万剐。
可她又能如何?毕竟人家可是正经异姓王世子,还是家底最厚的那个,当真让爹爹去漠北杀了那小蛮子不成?
莫说爹爹不会答应,即使真能做到,江南李氏日后也会荡然无存。
身为枪道世家的李氏武学底蕴的确渊源流长,放在江湖上是真正高不可攀的门派。可若搁在庙堂,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这个世道不是个人武力通神便能真正随心所欲。
想起这些往事,李念眼珠子直冒火,却又不敢对那浪荡子做什么,只好拿身边的桌凳出气,不时踢打几下,结果还弄疼自己,龇牙咧嘴更气恼了。
一旁贵为蜀王的舒语也在盯着那人。来漠北已有半旬时日,这位幽王世子的名头一路上无论是江湖人口中也好,百姓言语中也罢,可谓是如雷贯耳。见到自己要找的人竟然在此时现身,也是生出几分好奇,上下打量的同时,口中平淡道:
“这就是那位荒诞不经,还将圆儿带回王府的世子?”
秦几道宽慰了自家师妹几句,见王爷开口,轻声附和道:“本以为江湖人口中四方坪的消息都是假的,只是眼下一见倒真有些意外。步沉于腹、呼吸内敛,气息虽然没到真正宗师高人的地步,但绝不仅仅是什么略通拳脚之人。”
舒碧琼的修为更高一些,点头认可了这番话,“尚未及冠便有这等实力,莫说漠北,放眼整座江湖也算天资卓越了。相比之下,那“引气天象“的消息真假倒是无所谓。”
说完舒碧琼又看向舒语,轻声问道:“眼下局势已乱,幽王府那边应该...”
舒语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想过早暴露身份,刚想说起身离开,结果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嘹彻云空的雀鸣。
听见雀鸣的舒语心中微动,重新坐了回去,看向那世子,平淡道:
“不急,再等一会儿。”
一楼的洛小霞见那句“世子殿下”一出后,楼内武徒全都停了手,神色不由得一松。她虽然不惧这些人,但也不想与之白白耗费精力争斗,当下便朝二楼出面之人抬手抱拳,谢道:
“多谢公子仗义出言,我洛小霞日后...噫?是你?”
陈令秋也望见了楼下那位携刀女侠,笑眯眯道:“还挺巧啊。”
洛小霞轻轻一笑,再次抱拳:“前有公子指路迷津情义,后有世子仗义出言恩重,我洛小霞定会铭记在心。”
听见这番话的陈令秋表情略显无奈,这群女侠说话做事怎么都一套一套的。
同在楼下的那位窦章窦峰主气息有些紊乱,收剑后先恶狠狠盯了一眼付玉,旋即也朝楼上抬手抱拳,声音朗朗:
“陈世子,此人乃是蜀地梁州的一名罪徒,手中戕害了不少蜀地英杰,所以老夫这才千里跋涉,只为将此人戮杀剑下,以恩报恩以怨报怨,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这老头倒也识趣,知道这乃人家的地盘,还是自己先动手,这要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不得被幽王府事后算账,逮进刑狱大牢蹲个十五天。
这要是传出去老脸还要不要了?
陈令秋懒得管这些破事,摆摆手示意他自己看着办,转头又与洛小霞客套了几句。之后才重新看向赵玉朝,眯眼道:
“听说你赵大公子近段时间笼络了不少江湖客,有的甚至还是被江湖上的通缉要犯。你一个开酒楼的找这么些人,想干什么?”
赵玉朝心中咯噔一声,小心翼翼抬眼看向赵斐,却见这位表兄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
“回殿下,近来城内多了不少江湖人,老是惹事生非,闹得酒楼茶馆不太平,生意也难做,无奈之下才请了些人镇场,世子殿下莫要因此误会。而且这些人也都是被洛水府衙记录在册,身上还挂有府衙发放的“燕鲤牌”。”
陈令秋低头瞧了一眼那几人,腰间果然都挂有洛水近段时间刻意打造出来的“燕鲤牌”,写有“籍贯、名讳”和几日进城出城等,轻笑两下,不可置否,只是转头看向那位身着便服的小胖子:
“你是幽州司户参军官清涛?入城的江湖人名籍符牌归你管?之前在城楼处,本世子见过你,跟那位别驾大人站在一块是吧?”
毕竟是第二次见面,官清涛也没多惶恐,挪着身子前行礼,点头称是。见这位世子问了几句,便一五一十答了。
陈令秋点点头,这倒是有理有据,挑不出半点毛病,总不能他幽王府能够网罗高人门客,人家就不行,没这种道理。
只是赵玉朝刚松一口气,却听那位公子哥儿再问:“人都是从哪儿找的?”
“都是自己找上门的...”赵玉朝弯腰不起,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哦?”
陈令秋轻笑道:“那倒是巧了,本世子还瞧见了几张熟面孔。我看看啊,出身江州的“擒背手“洪泉、黔南东道的“南裘刀“许吠、还有那个,别躲啊,本世子早就瞧见你了,大名鼎鼎的广陵“采花人”刘温,据说落在你手里的女子,无不受尽折磨奄奄一息才舍得“折花毁径“。而且本世子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在东嵇山有你们吧?”
赵玉朝悚然一惊。
洛小霞窦章两位江湖小有名气的高手也无不愕然。
洪泉、许吠、刘温这几人都是真正恶贯满盈之辈,实力也极高,被中原江湖那边的名门正派列入了不死不休的追杀令榜,没想到竟躲藏到了漠北。
话音落下的瞬间,场内除这三人之外还有四人脚下同时发力而起,显然也都是身上背着事儿的江洋大盗。
可被阎王点了名还想跑?陈令秋这趟可不是心血来潮出门下馆子的,而是早就盯上了这群江湖通缉犯。
谁让这群人得罪了世子殿下还敢留在漠北捞食。
那几人身形刚动,原本几名躲在桌下瑟瑟发抖的“富家商”或是“千金女”神色骤然一变,冷漠的眼色令人“同桌”之人心惊不已。掀桌子起身后,配合外头早已埋伏好的燕鲤楼死士暗桩各自应敌。
这群人江湖客实力虽然不俗,但那得分对手是谁。十余名对敌狠,对己更狠的燕鲤楼死士本就强横,又不惜以伤换命,几乎几息之间便留下了三四具暴毙的尸首,其中就包括那位“擒背手”。
二楼被点名的“南裘刀”许吠以及“采花人”刘温两人实力最高,又离陈令秋几人最近,眼见楼下没了活路,还有几名死士前后拦截门窗去路,当机立断折返身形朝陈令秋扑来。
其中那位持刀人许吠便是一位外家高手,刀法也早已是二品武人浑然自如的境界,刀锋正砍裹挟着前冲之势,“撞”开拦阻在身前的死士之后,假意以手中刀滚出卷袭之势,实则左手暗藏一柄内袖细刀,只待那位世子轻敌拦刀时,便可一刀怼入此人胸膛!
反正跑江湖迟早是个死,以命换命,不亏!
只可惜想法很好,但许吠却忽略了那左右两名死士的身手,被他撞开的瞬间,两人近乎同时滚地再起,一人以手擒刀,一人以脚蹬袖,瞬间发力,“噗嗤”两声,许吠手中滚刀割向自己脖颈,左手藏刀刺向自己丹田,伤口极深,口中噙血踉跄步出几步,一头闷声栽倒。
这边落定,那位“采花人”刘温也同时出手。
此人显然是位采阴补阳的内家高手,凭借攫取女子阴元早就在小宗师浸染多年。身形虽然略显消瘦,但步伐却是极重,每踏一步脚下木板都吱吱作响,气势流泻,以手作刀仍显锋芒。
他倒也不傻,早在东嵇山一见就知道自己远不是这位世子的对手,所以他的目标从不是此人。
刘温脸上露出一抹狞色,趁着两名死士侧身拦敌之际,快步踏入三步之内,见那世子仅用一指递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轻蔑。
小孩子打架呢?用指头?
但对方轻敌正好,他便能多出几分逃出生天的生路。
刘温步伐不停,以胸口迎上那一指。
这倒不是他轻敌,而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因为他胸膛处嵌有一枚如意护心镜,乃是从一位世代簪缨的士族小姐胸口上夺来的,真正的镗甲护镜,莫说指头,就连更锋利的刀枪都能防住。
只要抗下这莫名其妙的一指,便能借势擒住那位青裙美妇。
这世子身边人虽然多,但他早已瞧好了,那位白衣女子是万万惹不得,几名男子对他而言又没什么要挟意义,所以这名之前见过的宫装美妇便是那线生机所在。
谁让你一个小小的世子就能楼得这么多美人?他采花这么些年,见过这么多女子,却无一女能比得上这位俏美妇分毫姿色。
该杀!
胸口传来指间轻触感,刘温身形也同时朝那美妇逼近了几分。
刘温自信能够随手擒住那位身娇体弱的妇人,然后借此要挟逃出生天,实在不行辣手摧花宰了便是,他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更近了。
刘温眼中露出一抹喜色,同时又有些狐疑——那美妇人眼中为何丝毫没有其它女子临死前的惧意?甚至有些...戏谑?
已经近在咫尺的刘温若脚步忽地一停,心中困惑为何迈不动腿,若有所感的缓缓低头。
心怎么...没了。
望着胸膛护心镜已破,胸口处还莫名其妙出现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刘温双瞳圆睁,后知后觉,一头栽倒。
此番起势变化太快,却又极快落幕,饶是久经江湖风雨的豪客游侠也无不瞠目结舌。
不过几名死士出手,便屠鸡宰狗一般随意屠戮了这些二品高手乃至一停小宗师,其中甚至不乏让许多江湖客闻风丧胆的十恶之徒。
这就是幽王府真正的底蕴?
当年漠北虽与大周有过不少纷争战事,也引得许多江湖人为族报仇,前仆后继的行刺那位异姓藩王。幽王府虽然有反制,但从未真正意义上踏足过中原腹地,关外边骑的马蹄也只是停步山武关。所以沙场之外,中原江湖只知道北地有个真正裂土封王、听调不听宣的幽王府,却并没有意识到那座塞外王府有何可怕之处。
眼下一见...
可那位王爷既已无敌沙场,又何必要踏足江湖这座小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