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哗然,连向以内敛著称的达摩院、菩提院十八位高手也闻言耸动。那小沙弥和莫久悲事先未起冲突,忽的手指莫久悲,声音悲凄高昂,在场众人无不惊诧。
莫久悲强装镇定:“你这小和尚别信口开河,在下与大师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小沙弥不住揉眼,断断续续说道:“小僧认得你,你责怪师叔助纣为虐,还说……还说要找师叔好好叙叙旧……”
众人目光尽数朝莫久悲投来,叶芳皱眉道:“这位小师父说的可是真的,莫兄单独找过广恒大师么?”莫久悲未便开口,柳东走近小沙弥道:“小师父你一直揉眼,恐怕认错人了吧!”小沙弥连称绝不会认错。
智通和四大高僧等人走到院中,一头吩咐值班僧人对广恒先行超度。
智通问小沙弥道:“崇延,到底怎么回事?你原原本本说给大家听听。”
小沙弥法号崇延,低首应道:“谨遵方丈法旨。昨日傍晚,弟子经过钟楼时听见广恒师叔的声音,起初弟子并没在意,后来这位施主……就是这位施主指着广恒师叔说,说因师叔坏事,结果让一个贼人跑去了金国,最终这位施主为了再次击杀那贼人,连累十几位兄弟遇害……后来广远师叔出了事,弟子跟师兄弟们听从调派,也就没再多想。如今……如今广恒师叔也被人害死了,弟子听说是被人下了毒,广恒师叔平时宽厚慈悲,弟子思考再三,不得不出来指证这位施主。”
崇延说得声泪俱下,无丝毫编造迹象,智通尚待发话,智明已快步靠近莫久悲,厉声喝道:“这位是丐帮莫施主,敝寺弟子崇延心净如水,绝不会砌词诬陷他人!老衲只想听听莫施主有甚么好说的!”
莫久悲战战兢兢,柳东拍了拍他道:“莫兄弟有话直说,倘若你没做过,少林号称天下第一派,不至自堕名声冤枉你杀人!”
诸葛昭和柳少华早已站在叶芳、柳东身旁,诸葛昭看莫久悲面有难色,决意卖个人情给丐帮,遂问崇延道:“小师父说听见了广恒大师的声音,可曾亲眼见到和广恒大师说话的是这位莫兄?”崇延道:“小僧看见了这位施主的侧脸。”
诸葛昭笑道:“这么说来,小师父并没完全看到这位莫兄的正脸,声音有相似,小师父会不会认错人了?”
崇延激动说道:“不会,小僧绝不会认错人!小僧是出家人,怎么会胡乱冤枉好人呢?”
智善安抚崇延道:“崇延你不必急躁!诸葛施主只是照例询问,你好生回应释疑也就是了。”
崇延点点头道:“这位施主曾说,就因广恒师叔坏事,才致贼人逃脱,最后连累多人遇害。广恒师叔平日温和仁慈,几乎便是完人,小僧说出此事,无异于破坏了他身前形象和名声,小僧对广恒师叔尊重无比,怎会在这上头胡说八道!”
诸葛昭顿了顿声,知继续发问也无法使崇延改口,望一眼莫久悲,不知从何替他开脱。倘若崇延所言属实,莫久悲便有极大动机作案,现场当时一片沉寂,群豪中许多好事者也不敢妄加议论了。
江南飞回到姬萋等人身边,将崇延的话再三斟酌,料他必然不会说谎,脑海迅速翻动,想起昨晚广恒谈到师弟广宏时,就说过自己和师弟错起善心误救了一个卖国贼,那场景不正与崇延所闻有八九分相似么?江南飞看莫久悲虽未承认,但低首缄默,双目四扫,显然心中有鬼,遂鼓起勇气跨步出列,智通和四大高僧知他善断多思,忙问他有何见解,江南飞拱手道:“在下不才,请大家听在下讲一个故事。”
群豪沉默良久正待发泄,有的破口大骂:“你算甚么东西?干嘛听你讲故事?”有的指江南飞道:“你这小子倒有闲情,出了两条人命了,还让大伙听你废话!”
“这人是谁啊?咱们别惯着他。”
吵闹声如蝉鸣袭耳,久久不断。
叶芳朗声喝道:“相信这位神剑门的江兄弟自有主张,大伙反正也无主意,不如安安静静听他讲一讲故事!”
江南飞向叶芳点头示好后,声气微沉,徐徐说道:“这故事恰好发生在少林寺。从前有个老僧人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比小徒弟大五岁,师兄弟两个常日在老僧人膝下听禅,老僧人穷毕生所学,教两个徒弟知天文、晓地理、通人伦、习武功,师兄弟相互扶持,感情深厚。师兄善良谦和,既学佛理,又练武功,天赋异禀,可以说是少林寺百年难遇的奇才。师弟则单单醉心武学,对佛法研究甚少,他常让师兄为自己讲解武学典籍。师兄每次总是倾囊相授,还偷偷传内功给师弟。寺内进行武学交流比试,师弟位居第一,实际……乃是师兄有意相让。后来师兄弟二人被派往江南……去参加一位名门门主三十岁生辰,经过大宋京城临安时,看到一群蒙面人围攻一辆马车,师兄弟二人慈悲心顿起,仗义出手,结果蒙面一方实力不弱,师弟险被人打伤,师兄为了营救师弟,不得不使用隐藏多年的至上武功,将几十个蒙面人全部赶走。人是救下来了,但师弟也知道师兄这些年有意隐瞒武功。回到少林之后,师弟就一直让师兄把最上乘的少林绝技教给自己,师兄以“不可冒进”为由多次拒绝师弟。师兄弟情同手足,师兄为何拒绝师弟?并非担心师弟的武功超过自己,而是发现师弟为了练功可能入了魔障,长此下去必定性命难保。岂料师弟对武学近乎痴狂,竟铤而走险潜入藏经阁偷取禁书,结果被另一位常年镇守藏经阁的僧人当场擒获,方丈念他初犯,罚其杖责五十。”
说到此处,莫久悲已是瞠目结舌,群豪则听得津津有味,智通和智明面色微变,请江南飞继续述说。
江南飞道:“此后师父老僧人和师兄对师弟一再劝诫,但师弟表面答应,暗地里却仍执迷不悟。他更在无意间发现师兄在练……在练无量心法,且似乎已破上限,立刻求师兄带自己一块练习。师兄看师弟样子憔悴,怕他不加节制身体衰竭,谎称自己所练并非无量心法,再次拒绝了师弟。到最后……到最后师弟几乎走火入魔,在师兄不惜损耗内力替他打坐输气后,竟再次偷偷潜入藏经阁,企图催练无量心法。最终师弟被逐出了少林寺。师父和师兄痛心疾首……师兄多年来更是郁郁不安。”
到此智明大师背部一弯,已是老泪纵横。智通和三大高僧甚至广明等人,都听出江南飞所说的老僧人即是智明,师兄弟二人,一个是广恒,一个是广宏,智明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方才遇害,一个多年前被逐出了少林,膝下再无徒儿,众人将他围在央心,低声劝慰,场面戚戚然。
江南飞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又赋之深情,群豪大多粗犷之辈,身心却都为之一振。他一边叙述,一边扫视群豪,说到广恒因为替广宏着想才不肯教广宏武功时,柳东、莫久悲身后一个乞丐侧首闭目,举止十分可疑,江南飞微觉新奇,却没多念,又说到广恒不惜损耗内力替广宏打坐输气时,那乞丐居然抚额叹惜,接着似乎偷偷抹泪。这下可大出江南飞意料之外了,他当时停顿良久,直到张雁冰咳嗽声传来,才继续讲述。
诸葛昭道:“小子你说这么多?和崇延小师父所控有何干系?”
江南飞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莫久悲道:“诸葛兄别着急,请听在下说完。后来师兄得知那日在临安郊外,和他师弟解救的是一个卖国求荣的贪官,那群蒙面人本打算截获他贪赃枉法的罪证,就因师兄弟一念之差,误救贪官,导致贪官从大宋叛逃至金国,其祸不小。而师兄为了救师弟暴露武功,引得一向痴迷武学的师弟误入歧途,也成为他毕生之痛。”
群豪议论藉藉,有的稍加提示,口耳相传,即知江南飞所说的贪官就是崇延听来的那个贼人。
群豪中有人道:“难怪小师父说那人指责广恒大师助纣为虐,原来广恒大师曾救了一个卖国贼……”
智明颤声问道:“江施主你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江南飞道:“大师稍安,在下无意当众说出贵派家事,只想印证崇延小师父所言非虚。昨晚广恒大师说这件事藏在心头许久,他原本受困于“行善未必结善果”之上,他向在下倾诉之后如释重负,接着说行善行恶,亦如做人修行,告诉在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智明“啊”的一声道:“没想到广恒心下有此重负!”智善劝道:“难得广恒最后误得真理,好一句“行善行恶,亦如做人修行”……”江南飞称广恒大师未免师父担忧,从没将此事告诉过师父以及旁人,智明想起爱徒孝顺懂事,不住地摇头惋惜。
叶芳道:“原来江兄弟故事中的老僧人正是智明大师,师兄是广恒大师……至于师弟,叶某来时打听过了,是曾经的广字辈高手广宏。”
智通点了点头道:“叶施主说得没错,而那位镇守藏经阁的僧人,便是小徒广远无疑了。”
张雁冰同时出列道:“在下没记错的话,两位大师到江南参加的,正是本门门主的三十岁生辰寿宴。”
江南飞并未退往张雁冰一侧,而是渐渐走近莫久悲,高声应道:“正是楚门主的生辰寿宴!广恒大师说那群蒙面人出自名门。”转而对莫久悲道:“当年带领蒙面人截击那个贪官的正是阁下,广恒大师口中的名门便是丐帮!阁下第一次失败了,又率众到金国追杀那个贪官,崇延小师父没听错的话,你们折损了十几人,最终是否将那贪官杀了在下不得而知,但你却将此间过错全都算在广恒大师头上……于是你……于是你下毒将广恒大师杀害!”
此话一出,吓得莫久悲连连后退,大声吼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没有杀他,他不是我杀的……他不是我杀的。”
柳东拉住他右臂,他仍朝禅院外急退。江南飞乘机快步跟上,伸手朝他后背抓去。两人一退一进,实令众人猝不及防。
江南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鉴微识细,只觉柳东、莫久悲身旁那乞丐神色可疑,想起叶芳曾说追踪那黑衣人时,对方身形步法隐约和广恒大师有几分相似,灵机一动,大胆猜测那乞丐是广宏所扮,索性案件苦无进展,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是以莫久悲一退,他来一招“顺手牵羊”,只朝莫久悲逼近一步,半道竟以右掌重击那乞丐。
柳东、莫久悲毫无反应,叶芳未知他意欲何为也不便插手,江南飞单掌变抓,欲拽起那乞丐破旧的衣袍。那乞丐双腿后蹬,眨眼间闪出半丈余远,江南飞不以飞天疾行功追他,反而收手站定,朗声笑道:“阁下身手如此敏捷,奈何要扮作一名普通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