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初上,徐樵元果然不愧是刘老大一手栽培出来的好手,虽不过十六七八的年纪,但即便拖着一个半分武艺不懂的赵彩儿,依然将守得如铁桶一般的大将军府,视作无人之境般来去自由。
这二人一前一后,趁着夜色,用了不过半柱香火的功夫,已七转八拐地摸出东大街,并直至一阴暗僻冷的小巷内停下。
此已乃僻巷的深处,四周皆是高墙,是周边几座府院间的狭缝,因为不邻日用亦不通闹市,所以平日里甚少人光顾,也就那些每日一次的恭桶材火的遭罪杂役会每日走那么一遭,所以如今夜黑风高自然便利的很,但即便如此徐樵元依然习惯性地张望一番,确认无异后才脱去身上漆黑的夜行外袍。
二人不是第一次出逃,此地也算得上固定的落脚,多少已是驾轻就熟,不一会便褪去了夜行的外袍,换上为今夜出行而备好的衣衫,徐樵元选的是一套不算显眼的少年装扮,而另一侧的赵彩儿用的是一身银翠早年留下的连身裙,合则看去一个朴素却带着几分俊朗,一个娇俏却又有几分静雅,两人并肩就是寻常人家的青梅竹马结伴夜游之状。
待一切就绪,便将夜行的黑衣藏匿,向着最近那个热闹非凡的“七步街”凑了过去,这几年来徐樵元是早当惯了导游,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前面,并一边走一边说着最近府城内外的听闻与热闹,说着说着便扯到了今晚夜行的主题“七步街”内的招收盛会。
其实在府城之中“七步街”不过是个市井小街,远不比东大街的繁华,这里落脚的都是些上不得门面的营生,虽也热闹但始终不过是寻常人家南北杂工们,闲来打趣吃喝看戏之处,但约在半月之前,这七步街中来了一位自称“雀山圣仙”的趣道人,就是他让这不上台面的七步街成了府城这段时间不得不去之处。
趣道人自称乃中土第一大派“浮华道”的传人,起初除了卦命画符打褂坐摊外,也偶尔会显两手本事叫旁人开开眼界,但就在数日前,这位打褂的“雀山圣仙”不但收了卦命画符的生意,还盘下了街中一处戏棚做其道场。
说是什么有感祖师托梦,在此待一有缘人收做真传,甚至还为未来的徒儿许下一个六品仙官的职位。这荒诞的事儿起初也不招人眼,三五十日不过零星寥寥登门求拜,只是拜学者未果,倒是为收徒而设的“漫天化神阵”却因此名声鹊起,许多好事者为一睹其神妙,不远万里,四方齐聚,顿时叫七步街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有趣的是即便拜师者再多,那个圣仙布阵收徒的条件却始终不改,不管成败与否,他讲的始终乃一个缘字,每日早午晚各摆三次,每次持续一盏茶的功夫,欲闯阵拜师者,则缴纳随缘,给多给少倒是自定,圣仙仅取前十入阵其余奉还。
也因此规矩,反倒有更多人跃跃欲试,小家子气的投个三两五两碰运气,豪客则掷上百夺其头筹,但别看热闹,投钱入阵的也不是全为了拜师学艺的,其中好一些全是为了一睹旁人口中所说的神妙。
因为据许多闯阵之人所言,阵中能虚度诸天,凡胎脱骨遨游太虚,甚至有福泽之人还可拜会诸神沐浴圣光,而期间更能闻其不所闻,识其不所识,听经布道,恍如一朝明悟茅塞顿开,神奇至此自不难怪其成为府城不可不去的热闹,引的更多好事之人前赴后继跃跃一试。
话不多说,待二人急急脚赶到七步街,已差不多是圣仙起阵的时辰,看戏台之上,十位的闯阵者已选出,应该是错过了缴钱闯阵的时机,能做的无非就是一旁看热闹而已。
徐樵元地熟,便领了彩儿去戏棚对面的三层茶居,开始店小二因客满而不给入,但收了三少爷塞给的零碎银两便不再管她们了,不久后,又用了五十两纹银“讨到了”一处靠窗的雅座,随后便在这风水宝地要足了茶水吃喝后,就趴着窗台等看戏起来。
因为皆未见过收徒盛典,所以并不知道这圣仙起阵竟然如此的繁复,便一边看对面戏台上各人忙碌的无聊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各色的妙事,徐樵元是个武痴,东扯西拉的很快又讲起了他的武学起来。
赵彩儿和三少接触多了自然也就见怪不怪,也就听得多说的少得对付着,其实也无它,虽然两人均在将军府内度日,但赵彩儿毕竟体虚身弱,习武自不可行,不过却因一个奇葩性子的说书师傅及一个武痴竹马,倒也耳语目染得了些招式套路与武功路数。
所以若仅凭着嘴上功夫,凭彩儿所学拆兑一二尚可,更何况还有个叫孟子然的残魂在体内躺着,别看这魂魄平日昏沉贪睡,关键时若提点些许来,足够赵彩儿在嘴头上将三少爷徐樵元给“揍趴”在地上。
当然赵彩儿又不傻,没事也不会和徐樵元在武学造诣上死磕,应对一二后便借着各种由头转去些南北的趣事上,不然若深究起来赵彩儿不一会就词穷了,然所幸的是徐樵元也是个贪图新鲜的性子,加之见多识广,自是聊得愉快。
待二人聊得正兴时,突问对面的戏台上开始擂鼓做动,紧接着十六七束烟花接连并射,顿时间夜空明暗交错地绽放开去,而底下的喧闹的人群也逐渐安静,看来今夜的收徒盛典终要开始了。
在一阵锣鼓后,那由戏台改成的道场上终于出现了一行人,遥遥望去领头的乃一面目俊秀的道士,而其身后则是男女各半不多不少正好六对道童,再往后则是今夜被俸银前十的闯阵人。
”快看,是雀山圣仙!”
二人身旁茶桌已有人喊出,顿时茶楼上个个张望,争相一览其英姿,而那雀山圣仙则对四面八方的访客视若无睹,慢条斯理地走至戏台正中,并恭敬地向四方神位叩拜过去,随后又叩向八方,并奉上清香。
经了一轮繁复后才算作罢,这时围观各人顿觉心头一阵暗涌,随后便听得圣仙在台中央大喝一声,随即道童四散各处,顿时擂鼓再响,圣水黄纸等物漫天飞舞,那圣仙也开始盘坐正中念起繁复的大咒起来。
咒文繁复合着满台乱窜的黄纸,逐渐结成阵法在戏台四周漂浮,且舞台四处不时有各色明火暗涌,并渐渐汇聚四处,遁入早已备好的烟炉中去,不一阵后炉中青烟渐紫,不用片刻便将十位闯阵之人包裹入内。
眼见异象叠生,观礼的人群也开始渐渐骚动起来,而此刻戏台之下的香炉紫云不断变换,散出各色花鸟鱼虫、各类飞禽走兽、各种刀枪剑戟、历代王侯将相,这一切一切恍如活物围绕这圣仙的戏台飞舞盘旋,引的台下观众一阵阵惊呼起来。
“哇,好像真的挺好玩,要不改日我们也闯一把,弄不好还是当神仙的命呢。”
见得热闹,徐樵元甚是兴奋,此时头未回而是拉着赵彩儿的衣袖讲着这个那个的,甚至还打算亲闯一番才好。
然而赵彩儿却看得皱起了眉头,至方才紫云腾起,便有些生受之状,待徐樵元发现了不妥,则担忧是否自家妹子体弱不堪受不得这人山人海。
而赵彩儿则是摇头道:“不碍事,不过那道士的法术只是糊弄,现下我虽看不出个全貌,然而也可认定这“漫天化神”阵,不过是些迷幻之法罢了,若说玄妙,远不如夫子师傅凭着一张手帕便能使唤“天花乱坠”了“
听得如此,徐樵元先是微微吃惊!却随后也感理解,毕竟是将军府里的三少爷,秀虎的本事是知道的,国夫子那手用方巾演变的“天花乱坠”随便转转便能幻化山海,凭空生出千军万马,国夫子当年就是凭着这一条吓退蛮族十万大军的伟绩打小便不知听了千八百遍。
此刻遍有些兴致乏乏”如此说来,这些花鸟鱼虫、飞禽走兽、刀枪剑戟、王侯将相甚至那些漫天神佛都是假的了。”
“或许吧,这世间万象本有多少真来又多少假?看看台下那些喧闹的众人及台上闯阵者,恐怕他们看得见的都是心中欲想,弄不好眼前这些迷相正式“漫天化神”阵考核之重,我想那道士可怕是一次也未说过这阵法能上天宫能见鬼神呢。”
徐樵元听着一愣一愣的,他虽然武艺过人,但毕竟未接触过道学,图个新鲜尚可,可又怎无端思索??然赵彩儿则被国夫子授予仙术,卡在第一步第八层久了,反而多了许多时间与心思去淬炼道心。
众生肉眼凡胎看的不过是兴奋,意欲,名利,放眼望去围观者千百,然他们眼中尽不过功名利禄、秀色可餐、金银财富,又哪有半分在玄道之中?
这雀山圣仙虽骗去了闯关者的银钱,但却还了他们一场黄粱大梦,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又何苦?
说罢,徐樵元也似乎渐渐有些明悟,默然了一会后再望向戏台的眼神也渐有变化,也是,世间一切骗局,说是骗不如说是贪,若人人能心中清明方菩提无树在,试问那尘埃又何处生呢?
不过孩子终究顽皮,想着想着徐樵元突地一拍大腿叫道:
“虽这圣仙骗人,但照次看来怎也是难得的人才,要不将此事禀告父亲,将其收下也能为府邸再添一名秀虎如何?”
闻言后,赵彩儿当即便有些忍不住嘴笑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这圣仙的法力可比师傅老人家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
彩儿只顾得咯咯的笑着,却一点也没注意旁边的三少爷一下看呆了,待其发现时,却也是呆了,呆的不是三少爷太英俊,而是不知何时在三少旁又多出了一张脸蛋起来。
“师......师傅......”
两人方才只顾闲聊,却不知那国夫子究竟是何时坐到了三少爷的身后,看着已坐落了好一阵,磕着台面上的瓜果点心,饮着小二奉上的茶水,不过他摆出的那张臭脸,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也看不出个喜怒,实在叫在座二人皆觉后背冒冷。
要知道,国夫子在外传的是名声在内却都是恶名,这老秀才既与刘老大合称双绝,其手段自然是不差,不过刘老大擅的拳脚兵刃,而国夫子则是奇门怪术,这人若得罪在刘老大处无非就是领一顿打,可若招了他则惨多了,随手捏个法决,明儿不是上街被八百多条狗追死,就是打开大门能被鸟儿下坨粪在脸上,而且这怪老头阴起来还的从不认账,被折腾过的这辈子都心里都烙阴影,看着绳子都以为自己遇到蛇似的吓半死去。
因此两人皆不敢接话,别的不说,还真怕这老秀才忽然给自己下咒了,看着眼前的小辈,国夫子自是心中有数,只不过这老头却喜欢装摆,见两小儿不敢抬头反更起劲,也不看人也不说话,像极没事的人是的,绕有兴趣地看着对面台上的圣仙把戏给演完,直至闯阵者皆败退场,才稍微瞄了自家的徒儿,戏谑地道:
“丫头不错嘛,还算夫子我没白教,有点儿眼界,不过马屁不够,还抵不过私逃府外的罪过。“
说着他还干脆靠椅子上磕着葵瓜子,竟完全不搭理二人继续看戏去了,六年师徒,赵彩儿并非死脑筋,一听便知此事有回旋,但人算却不如天算,她却忘了身旁坐得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刘老大的好徒儿,徐家少家主。
还未等彩儿张嘴,下一刻便顿觉衣领被人往后一拉,随后似乎被什么搂在怀中,而与此同时耳边的茶水破摔及喝骂之声交错。
“哐啷!!!”
“好啊,你个糙小子!!敢拿开水泼夫子我!!!”
“可抓紧了!咋们要跳了!!!”
“啊??”
“哐啷!!!”
“吖?啊啊~~”
“窗户,掌柜快上来,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妈呀,我这小本经营,小买卖啊,可不能砸店啊!!!”
“让开,待夫子拿下那臭小子.....长翅膀了要飞了啊,在我夫子面前还劫人??给我站住!!!”
“爷,账,您别跑啊!“
“小二拦住、给拦住,吃霸王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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