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捣毁了可爱榜,但顾此书和夏星眠都没有挨骂。
两人也觉得奇怪。
但他俩都没有问为什么,没有挨骂是好事,傻瓜才要追根问底呢。
清晨。
顾此书和夏星眠上学去了。
顾今酌提着一瓶酒,晃晃悠悠地来到红衫瘸老头开的小书屋前。
“起床了,老夕——”
“你他妈有病啊,叫我干嘛?”穿红衫的瘸老头骂骂咧咧地从屋里走出来。
“喝早酒呀。”
顾今酌晃了晃手中的酒。
穿红衫的老头叫做夕拾,他虽然不喜欢顾此书,但对顾此书的爹,倒是不反感。
两人都是酒鬼。
经常在酒馆里碰头。
也会坐在一起干醉对方。
顾今酌给夕拾倒了一杯,“还以为这次你要重重地责罚你家孙女呢,这次为啥这么冷静了?这不像你啊。”
夕拾冷哼一声,“要发脾气,也应该对你家那个臭死鱼眼发,我家阿眠那么乖,我才不要骂她。”
顾今酌说:“你这人是真的怪,在小姑娘面前那么严格,她不在的时候,又会维护她,为什么要这样别扭地跟她相处呢?”
“我是一个烂人,这我再清楚不过,人家都说阿眠是个胆小鬼,其实,她的爷爷才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胆小鬼。”
“胆小鬼?”
“对,胆小鬼。我知道缺失勇气的人,会有怎样悲哀的未来,所以即使她以后会怨我,我都要让她变得独立坚强起来。”
夕拾用手擤了一把鼻涕。
顾今酌满脸嫌弃。
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你这样,会不会太极端了?”
穿红衫的瘸腿老头拿着烟杆,使劲吸了一口,“我始终觉得,宠爱对于心性怯懦的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所以,你不仅自己对她冷漠,还要设下阻碍,让阿书离她远一点?”
夕拾被烟呛了一下,使劲咳了几声,然后拍了拍耳朵。
“我知道死鱼眼小子是发自内心地关心阿眠,阿眠也很依赖他,可就是这样,我才要阻止阿眠继续跟他待在一起。”
“这我就不懂了?”
“在尚未摆脱怯懦者的角色之前,过于依赖某个人,只会病入膏肓。”
“我还是不懂……”
“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年,阿眠只有你家的臭死鱼眼一个朋友,我啊,从来不相信一个人可以一直陪着另一个人。”
“你别这么悲观嘛。”
“这不是悲观,这是现实。如果有一天,顾此书离开了,无所依赖的阿眠该怎么办?不可能一辈子一个人过日子吧?”
夕拾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唯一最能依赖的,就只有自己,所以我想让阿眠变得勇敢独立,坚强起来。”
顾今酌点头,“这个我懂了。”
夕拾没好气道:“你懂个球。”
“可是,你现在为什么不继续阻止你家阿眠跟阿书待在一起了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看到阿眠努力做一个好孩子的模样太辛苦了。”
“我跟你一样,也没有责骂阿书,要问原因,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我们都是不合格的大人。”
“老夕,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作为大人,当然希望孩子可以乖乖的,但是,如果大人的要求,变成了一种枷锁,囚禁了孩子们的开心,那该怎么办?”
夕拾没有作答。
默默地抽着旱烟。
……
顾此书放学回到家。
顾今酌蹲在地上,正在玩捡石子的游戏,看见了儿子,急忙招手喊他。
“快来陪老爹玩一局。”
顾今酌的年纪虽然大了,却很热衷于幼稚的孩童游戏。
比如扔沙袋、跳皮筋、玩捉迷藏。
他最喜欢的就是捡石子游戏了,不仅自己喜欢玩,还总拉着儿子一起玩。
这种游戏一般需要五颗匀称的小石头,玩法是先将五颗石子握在手中,留一颗在手中,把其余四颗石子扔到地上。
然后朝上抛出手中的石子,同时迅速捡起一颗石子,接住那颗朝上抛出的石子。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把撒在地上的石子全部捡起来。
期间,一旦没有接住朝上抛出的石子,或者没有捡起地上的石子,就要重新来过。
玩游戏的过程中,嘴里还要重复地唱着一首奇怪的歌谣:
“珍珍花,发芽芽,老病婆,扔姑娘,姑娘挖心当晚餐,笑问阿娘吃不吃……”
顾此书总问父亲这首歌谣是什么意思,顾今酌每次都说不知道。
顾此书原本没心情玩的,但父亲像个孩子一样一直缠着他玩。
他没办法,只好和父亲一样蹲在地上,陪他玩几局。
……
傍晚。
欢糖北街,香樟树下。
死鱼眼少年和腰悬铃铛的紫发女孩坐在同一张长椅上,边吃冰激凌边聊天。
夏星眠背靠椅子,笑容甜甜地看着顾此书,“真好吃呀,冰激凌。”
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顾此书看着她眼底越积越多的黑眼圈,顿了顿,然后问她:“阿眠,感觉你好困的样子,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不只昨天晚上没睡好,顾此书觉得,夏星眠每天晚上都没有睡好。
因为她的眼底,时时刻刻都堆积着清晰可见的黑眼圈。
夏星眠轻轻叹息,挽着顾此书的手,轻轻依偎着他的肩膀。
“阿书,你不知道,其实我啊,是一个丢失了睡眠的孩子。”
从六岁那年开始,她的睡眠时间便越来越短,短暂的睡眠里,梦境一片空白。
进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
岁数越来越来大,夏星眠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身体也越来越差。
从小就系在腰上的铃铛,说是可以给提供能量,延缓她身心衰竭的速度。
不管走到哪里,她都不能摘下这串铃铛,不然就会有性命之忧。
铃铛的声音清脆动听。
可很多时候,她都觉得,铃铛的声音,像是镣铐发出来的声音。
——阿书,你知道吗,对我来说,黑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我在长长的黑夜里失去睡眠,像一个被抛在另一个空旷世界的孩子,无穷无尽的孤独将我淹没,谁都没法拯救我。
晚上,我喜欢坐在窗边。
看着夜空的远方。
我在想,在那遥远无垠的星河,会不会藏着另外一个世界,偷走我的睡眠的小偷,一定就在那个世界吧?
终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世界,抓住那个可恶的小偷,让他把我的睡眠还给我。
夏星眠抬起眼眸。
仰望湛蓝的天空。
目光近乎虔诚。
好像在那天空的远方,真的矗立着另一个世界,遍布着斑斓梦境的美好世界。
顾此书陪她一起仰望湛蓝,对她说:“以后我的梦,分一半给你吧。”
……
天黑了。
少年和女孩各自回家。
顾此书刚刚走到家门口,耳边忽然传来“嗡嗡嗡”的怪鸣。
身上随即燃起熊熊怒火!
顾今酌赶紧上前灭火。
可是,顾此书身上的火焰怪极了,用水浇不灭,用其他东西扑火也无济于事。
“啊——”
被烈火淹没的死鱼眼少年在地上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烈焰熄灭……
顾此书整个人都被烧得像是一根焦黑的木头,顾今酌上前,发现儿子奇迹般的拥有呼吸,赶紧把他送到医院。
这一躺,就是六个月。
顾此书住进医院以后,夏星眠眼底的黑眼圈越积越多。
她睡眠时间越来越短,已经不足一个小时了,身体也越变越差。
不久,她也进了医院。
每天下午,她都会偷偷溜出自己的病房,跑到顾此书的病床前。
要么捧着厚厚的书籍在看,要么小声的跟他说很多很多话。
或者,背靠着顾此书的床,呆呆地看着病房外面的天空。
她啊,其实很想像顾此书一样闭上双眼,蜷缩在床前做很长时间的梦。
但她最想的,
是顾此书醒来……
陪着她一起发呆,陪她一起对抗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陪她一起变老。
欢糖镇上,有座御安衙,主要负责维护小镇的治安,惩处犯事者。
关于这起离奇的自燃事件,御安衙展开了调查,但是一直没有进展。
顾此书虽然是被烈火烧伤的,可他身上的皮肤,并没有受到剧烈的烧伤
当时,顾今酌只看见他浑身上下都像抹了一层煤一样黑黑的。
等送到了医院,他身上的黑色异物褪下,身上出现了诸多长短不一的伤痕。
检查得知,全是剑伤!
除了一道直入心房的伤口,其他伤痕都像是用剑认真刻出来的。
身上的伤痕像一幅画,像是有人拿着剑,把他的身体当成画板,在上面画画。
画的内容很诡异,是一群人牵起手,跃向一口滚烫的大油锅。
油锅里,有人在挣扎嚎叫,也有人在狂欢,油锅旁边,还有好多手舞足蹈的人。
画面中的所有人,都没有脸……
令顾此书陷入昏厥的直接原因,是他的心脏受到了强烈的攻击。
三个月后,顾此书身上的伤痕离奇地变淡,五个月后,所有伤痕统统消失了!
医生们惊奇地发现:
顾此书这家伙的身体素质不仅没有变差,反而越变越好了!
浩瀚世间,万物皆有灵气。
具有天赋的人觉醒“灵性”以后,就可以吸取天地之间的灵气,与自己体内的灵气相结合,孕育成“灵胎”。
灵胎觉醒,就会化为奇妙的灵能,具有灵能的人,就被称为“灵武者”。
欢糖镇的医院与外面的医院不同,由于医生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治病救人,用的都是传统的医疗手段。
没有相关灵能作为辅助,对于顾此书身上的谜题,医生们根本无法解决。
最终,只能将一切归结于顾此书不是普通人,大有可能是一个灵武者!
第六个月,顾此书醒了。
夏星眠坐在他床前,目光放在窗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书名:《三只蜗牛的行为艺术》。
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而她的侧脸,却笼罩在阴影之中。
精致的小脸雪一样苍白,眼眶红红的,眼底堆满黑眼圈,娇小的身躯弥漫着她最不喜欢的楚楚可怜感。
顾此书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她转过脸,呆呆地看着顾此书,细长的眼睫毛轻颤,泪如泉涌。
顾此书想收回手给她擦眼泪,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用脸蹭着少年温暖的手心,软绵绵的声线,一遍一遍地喊着少年的名字,让人的心都快化了。
温暖的午后,少年和女孩没有喋喋不休,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前,彼此依偎,眺望着病房外的天空。
顾此书住了六个月的院,洛今酌花光了所有的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刚出院回家没几天,顾此书就被父亲赶到一家羊肉粉馆做兼职了。
夏星眠没有出院,顾此书一有空闲时间,就跑到医院陪她。
红衫老瘸子夕拾平时看上去懒洋洋的,自从夏星眠住了院以后,人们发现,这个老瘸子请了一个人给他看书店,自己则找了好几份兼职,不顾老命地做着。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病房里没其他人的时候,夏星眠就蜷缩在病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书上说,生活就像一个大剧场。
跌跌撞撞地往前闯荡,头破血流也绝不后退,是舍弃蜗壳的那只蜗牛的行为艺术。
迈出脚步,碰见荆棘便急忙逃遁,是那只频繁缩头与伸头的蜗牛的行为艺术。
第三只蜗牛的行为艺术,是躲在蜗壳里头,一边在羡慕那只勇敢的蜗牛,一边在鄙夷那只怯懦退缩的蜗牛。
自己是第几只蜗牛呢?
以前,顾此书认真地对她说,愿意把自己的梦,分一半给她。
当时,夏星眠笑着说:“阿书,你傻呀,梦要怎么分呢?你以为是冰激凌吗,看得见,摸得着,梦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顾此书一脸认真地说:“我总会做很长很长的梦,而且都会记得,我把我做过的梦都讲给你听,算是分了一半给你吧?”
她笑,“这算什么?”
顾此书眼里,仍是认认真真的。
夏星眠便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你要好好休息,做很多很多有趣的梦~”
“我会的,阿眠。”
一做完兼职,顾此书就跑到病房,坐在夏星眠床边,迫不及待的给她讲那些诙谐的,荒诞的,悲伤的,或是欢乐的梦。
夏星眠侧耳倾听。
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
既然命运待自己如此残忍,那她只能凭心行事,认真地欢笑,认真地悲伤。
她一直觉得,自己会走在顾此书前头,然后留在他的记忆里。
可她没想到……
她还没有离开这个世界,顾此书就把她从记忆里抹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