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此书完全没想到言行古怪的短发姑娘会把自己拉下悬崖。
想死自己死就行了啊……
为什么要拉着别人一起?
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
他在心里大声咆哮。
悬崖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加上坠崖的过程中,碰到了好多棵树枝,起到了缓冲作用,两人得以保住性命。
千尾鱼摔折了一条手臂。
顾此书远比她惨,他的两条腿都不能动弹了,脸还被刮得面目全非了。
千尾鱼找来一些藤条,想把顾此书捆在自己的后背上。
顾此书毫不配合,恶狠狠地盯着她,想把她杀死的心都有了。
他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有一个他最关心的紫发女孩生病住院了。
现在,他不仅不能照顾那个女孩,连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了。
他能不生气吗?
顾此书红着眼眶直视着千尾鱼,“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我坐在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崖底,就忍不住想往下跳一跳,然后就跳喽。”
“为什么要拉着我一起?”
“我讨厌囚笼,与其呆在囚笼里面苟延残喘,倒不如跟老天打一个赌。”
“打什么赌?”
“如果从崖上跳下来还没死,那我就再努力一把,挣脱囚笼。摔死了也不亏,起码体验了一把翱翔的感觉。”
“所以呢?”
“你说了,咱们是同类,都是讨厌束缚的人,既然都在囚笼里,不妨让我带着你感受一把凌驾于生命之上的短暂翱翔。”
“你凭什么说我们都在囚笼里?”
“凭感觉。”
“什么?!”
千尾鱼正对着怒火冲天的顾此书,脸上仍旧没有丝毫波澜。
“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觉到,你的眼里,满是沉重的枷锁。”
她戳了戳顾此书的眉宇。
“你抬头看看,欢糖镇的天空是死的。我知道,所有痴迷自由、厌恶束缚的反抗者,身上都被架上了沉重的枷锁。”
眼前的短发女孩看起来跟顾此书差不多大,年纪可能还比他小……
可她做的事情,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人会说的话。
简直就像一个怪胎!
再跟她争辩什么。
那也是多余的……
顾此书干脆闭上嘴巴。
不跟她说话。
千尾鱼艰难地背着他离开。
“好啦,别生气了,现在咱们是同伴啦,就让咱们一起逃跑,一起流浪吧。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我叫千尾鱼,你可以叫我阿千。
“喂,臭死鱼眼,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杀那条白狗吗?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就跟你讲好不好?”
女孩明明长着一张高冷的面容,一路上却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喋喋不休的。
“顾此书。”
死鱼眼少年不胜其烦,只好说出自己的名字,堵住她的嘴。
女孩的左脚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疤,是被欢糖镇上的一条大白狗咬的。
那时,有一个胖男孩拿着一个鸡腿,那条白狗从胖男孩身后猛地扑来,把胖男孩扑倒在地,咬着他手里的鸡腿不放。
胖男孩脸都被吓白了,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一直没有松开心爱的鸡腿。
白狗见状,竟朝着胖男孩的手咬去,千尾鱼看到这一幕,赶紧跑到胖男孩身边,踹了那条狗一脚。
她本想踢飞那条意欲伤人的恶狗,却被那条恶狗咬了一大口。
“我啊,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那天我让那条臭狗跑了,今天又遇见了,我当然要好好收拾一下它啊。”
千尾鱼轻描淡写地说起了她与白狗的事情,表明自己就是一个“睚眦必报者”。
她懒得跟顾此书说,那条大白狗恶行累累,经常跑进别人家里偷东西吃不说,还咬伤过好多人了。
只是它的主人,是镇民们都不敢随便招惹的人,它才会如此猖狂。
顾此书多少也听说过那条白毛恶狗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今天会那么巧,刚好遇见了那条白毛恶狗。
来到街上,一身是伤,还身无分文的少年和女孩被医院里的人赶了出来。
去各条街道的诊所,也被人家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顾此书本想回家。
但想到家里家徒四壁,自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又跟着一个古怪的姑娘……
与其做个惹人厌烦的累赘拖累父亲,还不如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以后再回去。
没有钱,根本没有办法治伤,别说治伤,就连填饱肚子也是一个大问题。
而赚钱,对于一人瘸腿、一人断手的少年和女孩来说,一点也不现实。
顾此书神色阴郁。
千尾鱼笑嘻嘻地道:“怎么,是不是觉得世态炎凉呀?”
她放下顾此书,不知道从哪里拾来一块破布,包扎顾此书脸上的伤。
只露出他的眼睛,鼻子,嘴巴。
到了半夜,饿极了的千尾鱼挤进了乞丐窝里,偷了半个馒头。
她笑嘻嘻地跑到顾此书身边,掰了一小点馒头给他。
“看来,咱们要当一段时间的乞丐了,不然伤还没好,就得饿死。”
看着女孩一脸认真的模样。
顾此书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就没什么家人,朋友之类的吗?”
千尾鱼瞪了他一眼,“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顾此书无言以对。
第二天。
街上多了两个乞丐。
死鱼眼少年和短发女孩白天乞讨,晚上在桥底下睡觉。
从始至终,千尾鱼大大的眼眸里都是明媚的光芒,看不出丝毫悲哀。每次乞讨,嘴里都在哼着欢快的歌谣。
顾此书忍不住问她:“千尾鱼,当乞丐有这么开心吗?”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谁强迫我做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接受任何人设下的限制,不值得开心吗?”
“你觉得你只能做一个乞丐?”
千尾鱼咬了一口讨来的包子。
眉眼弯弯,笑容绚烂。
“没有啊,我不是要做乞丐,我只是在做我自己。”
……
顾此书不是大多数人眼中的乖孩子,却也不像千尾鱼那样放浪形骸。
他坚守着心中铁一样的准则,违背准则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遵从内心准则要做的事情,就算全世界反对,他也绝不改变。
以取悦自己为第一要任的代表人物,放浪形骸的千尾鱼绝对是第一人选。
这个行事古怪的姑娘心情不好,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唱歌。
同在桥底睡觉的乞丐不堪其扰,跑过来问她大晚上不睡觉鬼吼鬼叫什么。
乖张叛逆的短发女孩侧着头,认真道:“我只是在唱歌哄自己睡觉。”
有时,她乞讨累了,觉得烦了,就像一个顽皮的小孩,挽着顾此书的手,让他带自己去看山坡上的蒲公英。
顾此书瘸了腿,一直都在盘算着如何脱离眼前的困境,根本没有心情理睬她。
千尾鱼不乐意,任性地扛着顾此书,爬到半山坡上,就只为了看山上的蒲公英被风吹散,跌跌撞撞地飘向远方。
她在狼狈不堪的生活里绽放笑颜,像是最无忧无虑的孩子。
顾此书欣赏她的桀骜、乐观。
但是……
她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坑蒙老幼的行径,又让顾此书发自内心地感到厌恶。
她对顾此书而言:
既喜既厌,非敌非友。
而死鱼眼少年对她而言,似乎已经成为了最信赖的人。
鸡毛蒜皮的小事,事关填饱肚子的大事、坊间传闻的各类八卦……
只要进了她的耳朵,她就会跑到顾此书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时间在少年和女孩栖息的桥底、讨饭的街头、捞星星的小水坑里缓缓流过。
……
又一天开始。
少年跟女孩蹲坐在街边。
不远处的包子铺飘来肉包子的香味,两人一起抬头,深深吸了一口。
不够,又深深吸了一口。
路过的人们看见两人,纷纷投来或是同情,或是厌恶的目光。
千尾鱼瞧见有人同情地看着自己,便恬不知耻地伸出手来,让对方可怜可怜自己,赏自己一点吃的。
发觉有人厌恶地看向自己,她便皱紧眉头,指着对方大骂,唾沫四溅!
顾此书受不了她的喧嚣,奈何自己的腿瘸了,没法跑路,只好怒火冲天地瞪着这个叽叽喳喳的短发女孩。
就在这时,顾此书看到顾今酌急匆匆地跑向这边,赶紧躲在千尾鱼背后。
可是顾今酌看都没看他一眼……
这也正常。
毕竟现在自己脏兮兮的跟乞丐没什么差别,脸上还缠满了布条,只露出半只眼睛和嘴巴,当然不会有人认出他来。
他松了一口气。
心里却满是愧疚。
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父亲应该是在找他吧。
千尾鱼问:“你怎么了?”
顾此书摇了摇头。
啥也没说。
千尾鱼托着下巴,坐在路边呆呆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
良久,她才收回目光,背起顾此书,爬到了两人曾一起看蒲公英的山坡上。
她小心翼翼地采来好多蒲公英花,一屁股坐在顾此书身边,背靠着他。
随后,她吹散所有的蒲公英花瓣,看着它们随风四散,目光紧紧跟随着那些蒲公英花瓣,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蒲公英花瓣,随风飘向遥远的地方。
顾此书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一个腰悬铃铛的紫发女孩。
眼眶忍不住变得红红的。
千尾鱼扯了扯他的耳朵,“臭死鱼眼,你怎么了,你在哭吗?”
顾此书揉揉眼,“我没有。”
千尾鱼蹦蹦跳跳地说:“好啦,别哭了,我跳一支舞给你看吧。”
顾此书翻了个白眼。
像在对她说:“就你?跳舞?还是不要吓人的好。”
千尾鱼嘻嘻一笑,“看来你不想看呐,可我偏要给你跳。”
乌云堆积在空中,轰隆隆几声雷鸣以后,雨珠儿“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千尾鱼伸出手。
任凭雨珠儿在掌心里跳舞。
她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翩翩起舞,又脏又破的衣服,在她轻灵曼妙的舞姿里褪下了狼狈感,洋溢着别具一格的美感。
“怎么样?好看吗?”
跳完舞的短发女孩眨巴着眼,满脸期待地问顾此书。
“应该是我问你,我好看吗?”
顾此书满脸无奈。
明明都被雨淋了,自己却比千尾鱼更像一个落汤鸡。
千尾鱼张牙舞爪地笑着,俯身拆掉顾此书脸上的布条,摸摸他的头发。
“别碰我。”
顾此书侧过头躲闪。
千尾鱼笑容绚烂,慢慢曲起手指,猛地插进顾此书的心口!
“噗——”
顾此书吐出一口鲜血。
千尾鱼仍旧笑嘻嘻的,
她举起宛如利刃一样锋利的爪子,对准自己的心脏。
然后,毫不留情地给自己的心口开了一个大洞,鲜血如泉涌一般。
两人双双倒地。
千尾鱼“啊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抓住顾此书的手。
“臭死鱼眼,咱们一起跳崖,一起在街头流浪,现在还一起在心口上留了一个洞,咱们的缘分,要比你想象得更深呐。”
“为什么……”
顾此书疑惑不已。
慢慢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