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幼鸢路过一座村庄。
这个地方刚刚遭受侵入者的血洗,放眼望去,尽是废墟与死人。
逛了半圈,终于瞧见了活人。
一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白发小女孩坐在地上,拿着一块沾满了鲜血的石头把玩着,旁边是蚊虫环绕的尸体。
这些年,幼鸢仗剑跋涉八方,见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坐在尸体旁边笑容满面的孩子,倒是第一次见。
幼鸢问:“小姑娘,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白发小女孩指了指身旁的尸体,“这里有很多人啊,有阿娘,老村长,外公,他们正在跟十颜玩游戏呢。”
“玩游戏?玩什么游戏?”
“玩睁眼闭眼的游戏,只要十颜手中的糖果石开花了,他们就会睁开眼睛啦。”
白发小女孩淡淡的眉头舒展开来,细嫩的皮肤涂满了泥土,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角上扬,绽放着绚烂的笑容。
她抬起手。
把小石头置于幼鸢面前。
“大哥哥你看,糖果石出现了一条裂痕,就快要开花啦。”
幼鸢皱紧眉头。
自称十颜的小女孩手里的石头,明明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石头,怎么会开花?
白发小女孩岁数不大。
她这个年龄的孩子,眼里的光应该是澄澈灵动的。
可幼鸢在她的眼里,竟然看不到丝毫生机,像被经年不散的大雾笼罩着。
这座天下,纷乱叵测,欲望之火蔓延八方,战火纷飞,流寇四起,瘟疫横行。
这个时代的颜色,是绝望的黑!
这是由灵武者掌控的时代,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只能忍受不良灵武者的欺压。
身如蝼蚁,命如草芥。
见惯了死亡的人们,逐渐麻木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喜丧之风慢慢盛行。
像是对这座乱世的盛大讽刺:
死亡并不可怕,能够结束这场苟活于世的痛苦,反而值得庆喜。
所以,比起诞生于世的日子,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才更值得庆祝。
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这个衣着破烂的白发小女孩从娘胎落地起,就不知道悲伤是何物。
从一开始,她看到的世界,便是遍布战争、饥饿、痛苦、死亡的模样。
身边的所有大人联起手来,把残酷的世事换了一种说辞。
他们把现实之中发生的万般残酷,装扮成孩童天生喜爱的游戏。
利用孩童容易满足,也容易收获开心的心灵,让她在不知不觉之中麻木了痛苦。
让生命犹如蝼蚁一样随时都有可能遭受毁灭的痛苦、饥肠辘辘的痛苦、渴求美好却一生难求的痛苦通通麻木。
没有同龄的孩子陪着这个小女孩一起长大,更没有人陪着她一起玩耍。
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都是一群习惯了压迫与欺凌、日日咀嚼痛苦的大人。
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们没有办法给予白发小女孩幸福安稳的生活。
同时,他们也不想未谙世事的孩童饱受凛冽现实的折磨,变得和他们一起痛苦。
于是,他们只好编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掩饰无法逃离的痛苦,让未谙世事的孩童多一分快乐算一分。
从一开始,所有会带来痛苦的一切,都被大人们赋予游戏的外壳。
从来不曾接触“内核”的小女孩把粉饰痛苦的“糖果色外壳”,视为一切的模样,把所遭受的痛苦,当成甜甜的滋味。
就像一个失去味蕾的人,无法品尝生活这道菜肴真正的滋味。
不久前,村里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手中的武器,沾满了鲜血。
大人们把小女孩藏在地窖里,对她说:“十颜,咱们来玩睁眼闭眼的游戏,你好好躲在这里,等外面没动静了再出去。”
他们最后说:“十颜,等你出去了,看见我们闭上了眼睛,不要害怕,等你手中的石头开花了,我们就会睁开眼睛啦,到时候,周围就会长出好多糖果树,结满甜甜的糖果,那些糖果,都是给你的奖励喔。”
“嗯,十颜会乖乖的。”
白发小女孩乖乖点头。
听话地躲在地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没有动静了,她爬出地窖,来到了地面。
瞧见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她顿了顿,然后爬到他们身边。
乌鸦在头顶盘旋。
白发小女孩坐在死人堆中,笑容绚烂,“好哎,大家都参与到游戏中来啦~~”
恶风狂呼。
吹动小女孩乱糟糟的白发。
幼鸢见到小女孩满脸认真地说她正在跟停止呼吸的人们玩游戏,心里一阵刺痛。
她脸上的笑容绚烂,每一分笑意,都出自于令人绝望的悲伤。
幼鸢的眼眶变红。
望着小女孩的笑容泪流满面。
“大哥哥,你怎么了?”
白发小女孩牵住了幼鸢的手,抬起头,幼鸢硕大的泪珠摔碎在她的眼睫毛上。
她用手沾了一点碎泪。
疑惑地注目着。
幼鸢赶紧擦掉自己的眼泪,然后坐到小女孩身边,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头发,坐在乌鸦盘旋的天空底下,给他编辫子。
白发小女孩扭头看向神色温柔的少年,浅浅的眉眼一弯,嘻嘻一笑。
“我叫幼鸢,你可以叫我幼鸢哥哥,我想和你玩一个游戏,你愿不愿意呀?”
“什么游戏。”
“捉迷藏的游戏。”
“好呀,怎么玩啊?”
“很简单,幼鸢哥哥想要找到一座干净美好的世界,你愿意一起玩吗?”
白发小女孩眨眨眼。
“十颜好像听不懂幼鸢哥哥说的话,不过没关系,十颜喜欢玩游戏,十颜愿意陪着幼鸢哥哥一起玩。”
幼鸢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层层乌云犹如黑色的乱石堆积在天空中。
他收回目光,摸摸小女孩的头,忽然发现她的双腿已经断了。
通过她腿上的伤痕,可以判断得出,是用铁锤硬生生地敲断的。
当时的她,该有多疼啊?
“究竟是谁干的啊?还有没有人性了,要让我撞见,非宰了他不可!”
幼鸢心疼地怒骂着。
白发小女孩看到幼鸢的眉头皱成一团,伸出小手,抚平他的眉头。
“这叫蚂蚁游戏,和小蚂蚁一样在地上爬行的游戏,是一个手很长的大叔跟十颜玩的,十颜已经玩了很久很久啦。”
临走前,幼鸢挖了一个大坑,把周围的尸体放进去。
他对十颜说,等她手里的糖果石开花,等他们玩完捉迷藏的游戏,这些住进土坑的人就会爬出来,给予她丰富的奖励。
白发小女孩喜笑颜开。
她举起手中的石头。
“糖果石啊糖果石,你要早点开花,十颜也想早点见到外公,阿娘,还有老村长他们睁开眼睛,陪十颜一起玩呢。”
就在这时,隔壁村子传来人们凄厉的悲鸣声,这个被蒙在糖鼓里的白发小女孩抬眸,露出笑容,欢快地拍拍手。
“好诶,好诶,幼鸢哥哥你听,那里也有人在玩游戏啦。”
少年埋头。
眼眶通红。
就这样,幼鸢带着萍水相逢的白发小女孩跋涉八方,开始新的征程。
路见不平,便要拔剑相助的作死性格,常常让幼鸢陷入濒死之境。
要不是仗着自己身怀强大的格斗技,人也比较机灵,加上上苍垂怜,赠予他福大命大的好运气,他早就丢了小命了。
十颜慢慢长大。
可她依然还像以前一样,喜欢把眼中见到的一切,当成有趣的游戏。
这也怪不得她。
幼鸢也像她身边的大人们一样,不忍心让她见到这座世界的真正模样。
少年用精心编织的谎言,把一路上遭受的苦难统统装饰成有趣的游戏。
继续把她蒙在糖果色的鼓里,让她得以享受不谙世事的快乐。
为什么要留她在身边呢?
要知道,把她带在身边,丢掉性命的风险增大了不止一两倍。
或许,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执拗地相信人们撒下的谎,是献给她的游戏,天真地住在糖果色的鼓里。
她眼中悲哀的天真,触动了少年的心,让他不忍心留她一人,慢慢等死。
一年前,一直在追杀幼鸢的不良灵武者终于追上了他,联手击溃了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丧命之时,一个背着红蜂桶的男人出现。
那群不良灵武者见到男人,脏话连篇,挥起武器,想把他一起收拾了!
没想到背蜂桶的男人战力滔天,寥寥几招,便将那群不良灵武者的头颅取下。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一路向南吧,你想要的美好新世界就在那里。”
背蜂桶的男人曲指弹了一下幼鸢手中的黑色大钝剑,纵身驰向远方。
幼鸢想了想。
最终决定一路向南。
反正自己现在也别无去处。
半个月前,他和十颜误入一处诡怪莫测的荒林,两人拼命逃跑,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却发现十颜被一头异兽咬伤了。
想要留下她的性命,就得时刻背着她,让她吸收自己的灵魂作为养分活下来。
两人一直往南走,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个背蜂桶的男人说的美好新世界。
幼鸢偶尔也会想:
背蜂桶的男人究竟是胡诌的,还是说真的?那人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这个叫做幼鸢的仗剑少年郎啊,天真而执拗,他只想用手中的长剑作帚,扫尽人间污秽、扫除世间不平事!
还世界一份干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