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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剑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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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向生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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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欢糖的舞台上,贺尔零穷尽心力,策划了一场虚构的演出。 可是他并没有彻底抹掉镇民们的记忆,根除谎言被戳穿的可能。 只是借助设在这里的各类灵术,杜撰虚假的记忆,左右他们的思想。 此外的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建设”欢糖上,利用刻意营造的美好氛围,达到以假乱真的结果,让村民们自然而然地忘记自己已死的事实,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 这座虚构乐园里的衣食住行、风俗习气,各种各样,只要记忆中的故乡有的,贺尔零全都一五一十地利用灵术重现在此,企图借此获取他怀念了一生的童年生活。 虽然身处于虚构的乐园之中,但贺尔零并没有全力压制镇民们的主观能动性。 在没有动摇欢糖镇根本的情况下,尽量让镇民们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达到接近百分之百的真实感。 例如开着各种门面的人、担当各种角色的人,都得避免与现实脱钩。 贺尔零第二次从人间城逃跑的时候,他的叔叔句之歌拦住了他。 句之歌说:“不要再逃了,我知道你想去哪里。你要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你也找不到和那里一样的地方的。” “不,我会找到的。” 贺尔零红着眼睛,疯狂摇头。 句之歌知道侄儿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是哪里,可他还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劝诫侄儿学会放下执念。 年迈的剑翁对侄儿说,他真正想去的,是自己再也无法回去的童年生活。 这个世界上,不只他一人想回到自己的童年,回到那无忧无虑的孩童时代。 只是大家都长大了,不能任性地原地踏步,只能咬紧牙关,继续走下去。 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有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无论如何也留不住。 童年是这样、时间是这样、很多人,很多东西都是这样。 这是这个世界的铁律。 所有咬紧牙关继续向前的人,不仅仅是因为成熟了长大了。 更是因为他们知道,与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最后被现实冰冷的链子捆着,强行拖着往前移动,一步一步,拖进生活之中,倒不如体面地迈出步伐。 我们谁都逃离不了生活的囚笼,童年的无忧无虑只是赊下的欢乐,当赊下的欢乐被我们挥霍一空时,童年宣告破产,我们不得不摆脱未成年者的角色,奔赴生活,遍尝冷暖,还清当初赊下的账。 句之歌也知道,侄儿厌恶世俗生活的人情世故,所以,他一直在逃,他想要缔造一座没有勾心斗角,纯粹美好的乐园。 这是懦夫的行径。 句之歌对他说:“阿稚,勇敢一点,真正的勇者,是在认清生活的面目以后,依旧愿意直视生活,并且热爱生活。” “叔叔,我不要,我凭什么要委屈自己,去热爱我所厌恶的东西?” “阿稚……” “叔叔,我现在叫贺尔零。” 句之歌深深叹息。 “叔叔原以为你只是因为害怕,想找到一个地方逃避,我觉得你迷路了,所以一直想劝你变得勇敢起来,想着你总有一天会变得成熟,现在看来,我好像想错了。” “叔叔,我没有迷路,恰好相反,我已经找到了我的路。” 句之歌笑了,“阿稚……不,贺尔零,我的侄儿,叔叔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开解你,原来你根本用不着别人开解。” 贺尔零道:“是的,我不需要。” 句之歌道:“道理很简单,生活是属于自己的,路是由人走出来的,但那个人,一定得是你自己。” 句之歌离开了。 亲手刺瞎自己的眼睛的男人露出笑容,他始终不愿意迈出自己的步伐,不愿意认可“生活”这个让他讨厌的敌人。 他不愿意与生活和平共处,于是成为一名悲哀的未成年者。 他无时无刻都在怀念着无忧无虑的孩童生活,并且对抗在他眼中丑陋污浊的世俗生活,拒绝讲究人情世故。 他与生活为敌,发自内心地排斥与厌恶生活,生活也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 这个始终无法适应世俗规矩、厌恶人情世故的人,最终沦为一个异类。 走到哪儿,都有人把他当成一个怪胎,或嘲笑,或鄙夷,或厌恶! 他像一个被放逐的人,被他所厌恶的世俗排斥,只能逃离人群,逃离生活,承受着病入膏肓的孤独。 在他建造的虚构乐园里,死鱼眼少年问他:“既然想要建造一座欢乐无忧的乐园,为何又要牺牲人命为代价?” 贺尔零没有正面回答。 他知道,愤怒的死鱼眼少年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滥杀无辜的大坏蛋。 在贺尔零心中,从来没有所谓的善恶正邪,只有讨厌与不讨厌。 他唯一喜欢的东西,只有他永远在怀念的童年生活,为了重现这样美好的童年生活,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他在自己建造的虚构乐园里生活,同时也在思考,这座虚构乐园里的快乐,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快乐? 于是,他留下了一些与原失谬村死而复生的村民不同的,活生生的人。 他想从他们身上寻找答案。 除了海家那个小屁孩,其余人都知道了这座小镇背后的真相。 他们全都表出明显的排斥感,没有一个把欢糖镇的欢乐当成纯粹的欢乐。 这让贺尔零感到难过。 这些人的反应,证明了他努力建造的乐土,大有自欺欺人之嫌! 更令他感到挫败的是,海家那个小屁孩在不知道欢糖镇真面目的情况下,对贺尔零精心打造的乐土予以发自肺腑的厌恶。 而令海聆帆生出厌恶的元凶,就是这座小镇的镇民们。 而他所设想的乐园,没有他所厌恶的世俗生活里的算计与欺凌,不需要深谙人情世故、适应人定的各种条条框框! 欢糖最南部的崖壁,是隔离结界最薄弱的地方,他在那里凿出了一通道,造出一座巨大石门,题上“离欢之门”四个字。 离欢,离欢,意思是离开欢糖,便离开了真正欢乐无忧的地方。 他曾以为,欢糖镇是真正欢乐无忧的安乐窝,可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在海聆帆、顾此书、夏星眠、千尾鱼、桑兜等人身上,贺尔零清晰地看到了这座小镇的丑陋,这完全背离了他的初衷。 或许在建造这座虚构乐园以前,他心中就有了一种悲凉的预兆,所以才留下了那道离欢之门,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这个矛盾的、怯懦的,极度敏感的逃亡者把这座虚构乐园回炉重造之前,还想看看海聆帆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于是一直躲在幕后,看那个喜欢追逐月亮的小屁孩最后会唱出什么样的戏。 他和海聆帆、夏星眠一样,都不喜欢面对人们的目光与口水,与周遭的生活格格不入,宛如一个丢失了勇气的异类。 海聆帆更糟糕一点! 这个小屁孩不仅畏惧人们的目光与口水,更丢失了认可自己的勇气,在内心深处否定着自己,鄙视着自己。 他是比贺尔零这个年长的胆小鬼更胆小的胆小鬼。 不同的是,海聆帆并没有完全丢失了对生活的热爱,心中依旧渴望着被认可。 贺尔零想看看这个和自己极度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小屁孩会像他一样驰入深渊,还是踏上追逐勇气的漫漫征程。 海聆帆选择了后者。 当那个喜欢追逐月亮的胖男孩步步生花,目光坚毅地驰向远方的时候,贺尔零抬起头,目送男孩远去。 他不知道海家娃儿究竟能不能追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这个小屁孩最后选择迈出脚步,便已经胜过他许多了。 这是他这个胆小鬼所不能企及的,他只能羡慕,却无法效仿。 他让千尾鱼等人毫无阻碍地进入欢糖镇,挥动兵刃,把欢糖镇置于死地。 又偷偷藏了一具祭祀人偶在走肉洞里,领着镇民们举行烹偶之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欢糖镇民最后一个机会。 令贺尔零大失所望,对小镇起了毁灭之心的最大的原因,出在镇民们身上。 他们对海聆帆、顾此书等人的所作所为,辜负了乐土之名,背离了贺尔零建造欢糖的初衷。 他并不想见到这种雷同于世俗生活之中的勾心斗角与自私自利,他只想要一座没有私心,相亲相爱的美好乐园。 在烹偶之宴上,围着油锅跳舞的镇民们如果可以扪心自省,真诚地奉上自己的歉疚,那他就保留他们的神识,想办法洗去他们的记忆,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遗憾的是…… 他们仍不醒悟! 后来,贺尔零佯装诚恳地吐出了推卸罪责的言辞,这群活死人竟然沉浸于这场卑劣的洗脱之中,把对吸食他人寿元的愧疚卸下的同时,也把良心卸了下来。 贺尔零失望极了。 眼里忍不住地涌出泪水。 他无时无刻都在背着的红蜂桶,是他用灵力打造而成的特殊容器,可以将人纳入其间,并且将其炼成“蜂傀”,像一只只听话的小蜜蜂一样,任他所使。 而他造出的巨型蜂兜兜,和他的红蜂桶一样,可以将人吸入其中。 但有一点不同,只要一进入这个巨型的蜂兜兜里,灵魂会立马化为齑粉。 贺尔零想把活死人们化成齑粉的灵魂当成养料,喂食蜂傀,获取微薄的意识。 等欢糖镇回炉重造以后,就放出他的蜂傀们,陪着他继续生活下去。 此时,早就应该投入轮回的活死人们不知道悬在头顶的巨型蜂兜兜是贺尔零精心打造出来,让他们永坠阎罗的刑具! 为了好好活下去,他们兴高采烈地跃起身来,奔向惨烈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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