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中有人头顶蓝色官帽,上绘着一朵荷花图案,余者皆未戴官帽,身穿黑色束身劲装。
大奉设十二道,四十九府。
官制沿袭大秦,赤橙红绿蓝靛紫七品制,蓝色为五品州官,绿色为四品一州长官,执掌一府正印,红色为三品一道主官,兼总兵统帅,手持半枚调兵虎符,橙色和赤色皆为都城高官,执掌六部省,上达天听。
见到自己的主人,骏马高兴得跳了起来。
许平轻轻拍了骏马两下,本意是想安抚马儿。
没想到靠近他的高头马跳的更高了,很是兴奋,差点挣脱了缰绳,连带着其他的马儿也都兴奋了起来,大声嘶鸣着。
一向行路枯燥,难与人沟通的马儿一时间嘶鸣声起伏不断。
听那语气,颇有几分得见知己的意思。
蓝色官帽的中年男子见马儿受惊,脸色煞白退后一步,四位劲装近侍立马分立左右,瞪着许平。
瞅着那年轻道人似乎拍了马两下,那高头骏马受惊,双蹄高高翘起惹得贵客受惊……
缀在五人身后面目黝黑的小厮突然脸色一红,急忙冲了出来,赶在四位近侍开口前,怒吼道:“小道士,你做什么?”
严格来说,受聘于官方驿馆的小厮亦是官吏,虽不入流,就如同七品之下的县城捕快,虽无官身,吃的也是皇粮。
此刻小厮开口,许平却并未应声,只是小声对马儿说道:“你这么高兴,你主人怎么会知道?你不想挨鞭子的话,就低下头来,老老实实给被你吓到的主人鞠躬道歉。”
马儿却没听懂,只是收起了浪荡的蹄子,慢慢安静了下来。
见许平不应声,小厮通红的脸颊更如同烧了开水一般,从头颅开始冒出蒸蒸热气来。
“小道士!你惊了刘幽州,还不快过来道歉?”
他心思活络,这番话有些门道。
如今“刘幽州”戴着青色帽冠,暂不是一州府长官,只有等他回到幽州,完成职权交接,方才算是真正的刘幽州。
小厮故意这么说,当然是存了拍马屁的心思。
刘幽州听得此言,脸上的红晕泛了几分上来,微微点头,很是受用。
你一介草民,见我还不速速下跪?
所以小厮语恶但心善,说出这句话,点名刘幽州身份。
本意是让许平顺着台阶下,道个歉了事。
四品正官,已是大奉中层。
他初见这俊俏道士,也没什么坏印象,只觉得是不是他误惊了马儿。
哪知许平说道:“我道什么歉,又不是我吓了人。”
四个近侍看着他,凝重的眼神逐渐涣散了几分。
这人既不像刺客,更不像杀手。
刘江海刚得了当朝宰相韩京的提拔,回幽州故里乃是赴任幽州主官,一府之主,平日里并无仇怨,有杀手寻仇的可能性不大啊?
只见“小道士”拍了拍马,又自说自话地安慰了马儿几句,似乎是想让它给主人道歉,完全没把他们几个人放在眼里。
这也不怪许平。
他自修行以来,便只和师尊正经待了几天,其余时日都是与灵兽为伍。
日常倾诉交谈练功,他都是和山中灵兽一起。
即便下了山,见到了人,也一时没有转变过来,兴奋地和身边这只通人性的马儿说着悄悄话。
马儿听得似懂非懂,待许平说完话,又轻轻舔舐着他的脸颊。
“哈哈,哈哈哈。”
许平吃痒,咯吱咯吱地笑着。
那刘幽州回过神来,看着和马儿兀自逗乐起来,甚至有些痴傻的“平平无奇小道士”,心下更有无限疑惑,轻声问身边近侍:
“他是谁?”
“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认识这些马儿?”
“他是养马的?”同行侍卫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问询道。
“这几匹骏马,乃是幽州的马场产出,供给三道骑兵之用,这小马倌没见过倒也正常。”有个近侍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
而饮马的驿馆小厮已经懵了,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原以为是他让马儿受惊了,结果……他和这几匹马玩起来了?
这画面,好像还挺和谐的?
“刘府,如今……今日你要回乡赴任,莫要耽误时间了。”近侍看了高悬烈日,不久后就将当空,若不能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幽州,今日恐怕就不能按时赴任了。
刘幽州经近侍提醒才想起不能耽误了正事儿,朗声问道:“你这马倌,却与我的马在做什么?”
许平推开马头,看了看刘幽州,眼神却停留在帽子上。
“这颜色绣朵粉色的荷花,好丑啊。”
“什么?”
“没事,我……我和马儿投缘就多聊了两句?”
“应该没事吧?”
刘幽州似乎完全没想过这个答案,愣了片刻开朗笑道:“哈哈哈,当然无事了,不知小道长来寻我,所为何事啊?”
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刘幽州深膺说话之道。
寻马是假。
寻他才是真。
刘幽州心中暗暗思忖:
难不成是幽州百姓,专门堵在他必经之路上,来告状的?
“谁说我是道长了?”许平皱着眉头,“我是济公。”
“?”
这回答简直牛头不对马嘴,什么济公,八公。
这哪儿是来告状的乡民,莫不是哪儿来的癫子,故意来消遣他的?
饶是刘幽州养气功夫十足,此刻也有些恼了,官威不露自显,沉声道:“还请小道长说明来意。”
“我叫济公,我是个和尚!”许平重复道,“你既然问了我两个问题,该我问你了。”
他是懂公平交易,礼尚往来的。
“你既是一州主官,可认识一个叫刘江潮的人?”
“刘江潮?”
听到这个名字,四位近侍几乎同时低下了头。
这回幽州的一个月来,几人可是听说了刘江潮的许多事迹。
这可是刘府心中不可提及的隐痛?!
“难道是京府来人??”
刘幽州心中一抖,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一口气深呼吸吐出去,片刻脸上才又浮上些许红润来,整个人都气色蓦然衰颓了几分,低声道:
“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他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我早该知道,你是来告他状的。”
“弟弟?”许平停下了抚摸马头的动作,直愣愣盯着“刘幽州”,“刘江潮原来是你弟弟?”
“刘江潮当然是刘府的亲弟弟,此乃刘家家事,你个小道……小和尚来瞎问什么?”近侍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刘幽州,面显怒容。
身为近侍,自当维护主官威严。
刘幽州却伸出手,拦住了正要发威的近侍。
这小和尚突然问这句话,就说明他应该不是幽州来客,而是京城早早派到幽州,查探他家里情况的。
怪不得韩相临走时对他语重心长,叫他务必脚踏实地……想必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但如今他在京府声名不显,刘家在幽州也不过一个小地主家庭,家里才几十亩地而已。
按照他在京府所说的那番履历,那刘江潮在幽州做出的一揽子破事都是这两月间所发生,不应该这么快传进京府才对。
怪不得这小和尚有恃无恐,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原来,是到幽州查探到了他家里的信息,握住了他的把柄。
刘幽州叹了口气,拱手道:“还望上德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既然你是刘江潮哥哥,那你可知道,他嗜赌成性,乃是个忘恩负德的赌徒?”许平震声道。
他问话,是不清楚这刘江潮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刘江潮。
据那册子上记载,大秦帝国里数十万万人生息,同名同姓者不止几何。
要是找错人了,岂不是很尴尬?
哪知道刘幽州听得此言,如雷贯耳,又如同被抽出了一根脊骨,筛糠似地抖起来,颤颤悠悠就要往地下滑落。
真是韩相派来查探他家中情况之人。
他这弟弟多行歹事,家将不家。
他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脱得了干系?
大奉官场首重德行。
韩相见他家中弟弟如此德行,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一州长官之位呢?
“完了。完了。”
“我头顶乌纱帽不保。”
刘幽州颓然坐地,面色凄惨,两行清泪自眼眶滑落,心里思忖: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莫不是逼死爹娘之后,又犯下了什么滔天的罪过?
莫不是杀人了?
几位近侍连忙将他搀扶起来,然而主官神色仍是十分凄惨,挂在几人手臂上,脸上皱纹都多了几根,悠悠道:
“还望上德恕罪,我家弟犯错,乃是我管教无力。我此去幽州,自当打杀了我那弟弟,再辞去官职。”
说着,他竟要取下头顶那项乌纱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
“还望上德恕罪,还望上德恕罪。”
“官辞了就辞了,倒比这样去当官好。”许平拍了拍骏马,取下马绳,翻身上马,回头问道,“幽州在何处?”
“?”
几人呆愣在原地。
尤其是刘幽州,变脸更快,眼眶中积攒的泪水快要夺眶而出,此刻生生憋了回去。
他连幽州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小子并不知情,只是听闻风声言语,在诈他?
“这可是我的马啊?”刘幽州大喊。
然而许平身骑骏马,已经踏上小路,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老马识途,早已按捺不住心弦,一直在催促他骑着自己上路。
好一匹骏马,此刻在小路奔袭亦如同林间之风,三两步便寻到了大路,一路撒开丫子狂奔,真如同追风赶雷一般。
也是这骏马得遇良主,归家心切。
未到半个时辰,许平便遥遥看到了幽州大府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