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里不算远，但也不是很近。
大奉交通发达，靠近泠州城，大路两旁矗起了高耸的柏树。
主路大道宽可并排跑四只奔马，此刻冷冷清清，无有车马，也没有行人。
沿着此路直行，可通向泠州城南门。
小青站在路旁，视线犹疑着，不敢踏出脚步。
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就在此地。
但却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正在许平也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一个读书人走了过来，他头上扎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碧玉簪子，眉毛很淡，面目温醇。
走到了两人身前，也不说话，只是伸手指向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条位于宽阔主道旁无人问津的小路，路上杂草丛生，几乎要把路基掩盖。
阳光洒落，照在树上，连成一片的影子。
许平看过去，读书人指点的那个地方，就像是一片绿影之间，点进了一团碧青的墨水，并且墨色越来越清晰。
读书人轻轻踏了进去，这条小路上的杂草便自然分开。
随后合拢，身影被吞没其中。
许平没有犹豫，牵着小青的手便往前走去。
刚踏上小路，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巨山，仿佛穿破了苍穹，顶峰处云雾缭绕。
阳光洒落，一片青翠连绵成片，分出深深浅浅的斑驳。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极为广阔，像是画师拿笔一抹，在山水画间抹上的一条粗壮墨迹。
有人负剑，有人牵马，有人倒着骑驴，有人坐在华丽的车架上，还有人背着竹篓，缓步向山上走去。
小青呆滞在原地，半天都合不拢嘴。
这是仙家手法。
许平回过头，小路已消失不见。
只有一条大江奔腾不息，绕着巨山而走，江中浪涛翻滚，聚怒无常。
遥遥看去，江的那边又是水，水的那头，还是江。
“仙人手笔，造化天地。”
许平轻声念叨，牵着小青走上了登山的路。
有那山上两年半，人间五百年的修行打底，自己学那些小道法术都很快，就是不知道学这一项夺天地造化的仙术，要学多久？
再学五百年？
摇摇头，摆脱脑中荒诞的念头，许平余光注意到，登山的书生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正在看着自己。
手里牵着的小青。
走到书生跟前，他伸出了一只手，拦着许平。
“无意叨扰，我叫汉生，来自宁远府，是国师门生。”
书生自报家门，语气很平淡，似乎没有情绪一般。
许平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济公。”
“我站在这里等你，不是为了别的事情。你手里牵着的小孩，其实是个蛇妖，对不对？”
“是。”
许平坦然。
“你有事吗？”
“如果可以，你可以将这小妖转赠于我，我可用恩师墨宝与你交换。”
书生说道，语气已经平淡地可怕。
许平感觉他虽然看着自己，却又像看着旁人说话一般，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汉生，真的好奇怪。
小青紧紧攥着许平的手，藏在了他身后。
见许平面露疑惑，书生便接着解释道：“你若是用这小妖去换功勋，这妖怪被收容之后，紧接着就会被屠杀，但它毕竟已经化形，我既见到，便会于心不忍。我希望，你能将它给我，我想收养它。”
“哈哈，不必了，一个小妖我还是养得起的。”
许平摇着扇子，谢绝了汉生的好意，继续往前走。
汉生犹豫了片刻，追上了许平的脚步。
“你的意思是，你不准备用它换功勋？”他惊异地说道。
“你没看到我和他相处如此融洽，像是兄弟一般吗？”许平轻轻拿扇子拍打着小青的头，“他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杀了他？”
“是我唐突了，原来是同道中人。”
汉生轻轻松了一口气。
听师尊说，大奉仙朝之外，也有诸多门派。
其中有一个百禽寺与她瓜葛颇深。
只不过百禽寺已经好几代没有红尘弟子在世间行走，因此此寺名声不显。
汉生心中以为许平是百禽寺弟子，随即与他并肩而走：“老师说我太过善良，但我一路行来，这世上良善之人，也不在少数。”
他的语调带上了一些变化。
刚才他以为许平想要那着蛇妖换功勋，故语气十分平淡，不近人情。
没想到，这和尚和他一样，都亲善普通妖族，而且很有可能来自百禽寺，语气便亲近了很多。
“我就知道师父是错的，世上的妖怪不全是坏的，如今大奉百姓安居乐业，妖怪隐而不行，不是在绸缪着什么，而是已经决意与人类和善相处。”
“你从宁远府来，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妖怪？”
“嗯，也不多，不过大多和我相处的不错，也有一些不好的，我施行教化之后，饶了它们的性命。”
汉生心中有自己的底气。
贵为国师的关门弟子，自己并不需要斩杀妖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更不需要那一点功勋，来换取有限的修行资粮。
“哈哈，也许你师父也没错。”许平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不是不喜欢和人说话，只是不喜欢和人辩经。
他看出汉生心中有城府，但又藏不住那一点城府，而心地又很良善，就，很容易被人利用。
自己想提醒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有些站不住脚，只好闭嘴。
许平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圆同那个光头，捧哏的话语。
心想，有些时候能让自己在他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是一种缘分。
既然同行之人，走一段路便好了。
许平不说话，汉生也不自讨没趣，缓步往山上走去。
山中雾气飘绕，仙路缥缈茫茫，半山腰似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但许平行走之间，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疲惫之意。
纵使有他自己根基深厚的原因。
其实这也是无形的仙家手笔，奢侈至极。
巨山名为飞来峰，乃是巨灵门的一个法宝。
法宝主体是炼化了的一座巨大山峰，并且以山峰为主材，演化出了一方自成的小天地。
小天地百年孕养的灵气，便是众位来到问仙大会的各门派弟子不会觉得疲倦的原因之一。
灵气沿着山间的法阵轮转，从峰顶流转到山脚，吹拂过山间每一处，暗合四季轮转之意，可以涤荡心神，扫清一身的疲惫。
早到的众位天骄已经到了半山腰，
看着山中的盛景，小青更是惊讶地合不拢嘴。
整座大山，上下两部分被分隔开。
无形法阵聚拢云雾，在半山之间，上下两部交合处，聚成了一座又一座硕大的云台。
粗看过去，至少有上百座。
细数，刚好是一百座云台。
雪白的云台浮沉，聚在中央。
四周则是山石垒砌而成的座位，天骄们可以随意落座，抑或两两选择捉对厮杀。
此届问仙大会，共有两轮。
第一轮，只要是来到此地的仙家子弟，都可以参加。
第二轮晋级的规则是。
在一百座云台之上，站到最后的仙家子弟，可以直接晋级。
其次，凡是击杀妖族，取其妖丹，来山上兑换功勋满一千点的，便可以直接晋级。
此兑换功勋，就不必再提。
反正为了办好此届问仙大会，巨灵门也是下了血本……
各类功勋点都可以兑换奖励。
“到了。”
汉生说道。
许平抬头看去。
观景的石台之上，已经密密麻麻沾满了人，如同燕雀集体筑巢一般，无数声音在山中回荡。
还未正式开始，飞来峰半山腰便至少聚集了上万名的仙家弟子。
即便是分散而聚，十几二十个的小团体抱在一起，也是蔚为大观。
小青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许平的衣角，身体微微颤抖着，舌头忍不住地想往外跑却被它死死咬住，咬出来了血水来。
青濂灵觉敏锐至极，即使隔了上百米，也准确地看到了心中畏惧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即便藏在极远处，即便被云雾遮蔽住，即便躲在人群里。
他也能准确地找到。
杀父弑母之仇。
永生难忘。
他双目已然变成了一对竖瞳。
而此时，也有个身影转过头来，看向了刚爬上山的一群人，准确地找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光头的身影。
箫楚韩遥遥一指，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那就是济公。”
同样佩剑，但来自不同仙门的小伙伴摇摇头。
“看着普普通通。”
“应该没那么厉害吧？你是不是被他唬住了？”
“灵隐寺？听名字就是一个小庙，恐怕这和尚也是个炮灰。”
“那和尚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拿着一把破扇子，一点仙家气质都没有。牵着个小沙弥，恐怕那个小沙弥才是真正的仙家子弟吧？”
“诶，你看他身边那位，是不是国师的关门弟子？”
有人看到了汉生。
“好像，还真是他？”
“汉生是谁？”
自然也有不认识的。
很多仙门弟子深居简出，很少外出，若不是百年一度的问仙大会。
可能根本不会出门。
“汉生，百年来大奉仙朝女国师亲自收下的关门弟子。”
“哦。”
有人这才恍然大悟，记得自己好像看过那么一眼画像。
作为大奉仙朝，国师的关门弟子。
汉生的画像，早已在诸多仙门流通。
关门二字的意义，所流传的名声之大，远超弟子二字。
于是来自一座小庙的普通僧人，被所有人理所应当地无视。
济公身边背着书篓，看着有些呆傻的书生，成了话题的中心。
就像一盏聚光灯打了下来，照亮了书生，却隔开了他身边的两个和尚。
于是，广济也随着人群转头，看向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