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宗的山门由多座大山构成,山峦绵密,群峰耸立,但是水系并不发达。
霍然对河流的理解始终停留在虎坊桥下,这条宽阔、浑浊,每到雨季必然泛滥,陡峭的河岸犹如深渊的护城河。
河流是复杂的,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单独名称的护城河,你仍然会看到河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木排、垃圾、水草、各种动物的尸体。
这些杂物分布在河道两侧,终年拍打着河堤,仿佛是经历了河水的埋葬,期待着被诡异的魔法复活,一旦河水泛滥就狂笑着涌向街道。
经常会有人的尸体出现。死猪已经够恶心,死人就更别提了,每次都会招来很多无聊小孩的围观。这是唯一必须捞起来的东西。
宗门的执事站在不远的地方,他们等待着一艘小船的到来,那是专门负责打捞尸体的。它果然出现了,船身上搭一个破旧的篷,不徐不疾地在江面上滑行。
船上有个老头,一手摇橹,一手拄着丈余长的挠钩。老头和宗门执事交谈了几句,就向着浮尸划去。他是护城河里的捞尸人,河里的尸体都归他管,这个手持挠钩负责捞尸的老头和霍然有些像,他是个歪头。
山瑞曾经嘲笑霍然说:“你看见那个捞尸体的老头吗?你是抬不起头,他是个歪头。你长大以后很适合去干这一行。”
这种话并不足以伤害霍然。不看天霍然现在已经十四岁,是一个少年了。
此时的霍然同样胆大妄为,并不逊色于曾经在山河湾出尽风头的山瑞,他有专属于自己的风格,一种沉默、阴郁而又无所谓的狂妄之气。
有那么一阵子,每隔七天的下午,霍然都会陪着林屠夫的儿子林小多去往城外大桥以西,坐上赤眼蛮牛车,一直把他送到北郊的养尸峰学府。林小多将在那儿生活修习七天,到下个七天又回到山河湾。
不得不说养尸峰的规矩非常奇怪,这种作息规律仿佛给死人过七似的,关键还是无限循环,就像在提醒你怎么还活着,为什么不躺下去死。
已经十四岁的林小多比霍然高出半个头,屠夫的儿子有吃不完的灵猪肉所以发育得早,块头也大。而霍然仍是瘦骨嶙峋,说话声音也算不上洪亮,加上又低垂着头,看上去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虽然修行境界上,霍然高出林小多太多,但林小多并不需要什么保护。霍然送林小多只是纯粹的无聊,想找个机会出去兜兜风。
经过教习们的孜孜教导和软化,现如今的林小多彻底忘记了从前的自己,他不再是一个只会喊:“杀死你”的白痴,但他的修行天赋实在太差,除了身高体壮外没有任何优点。这对于修行中人来说,还不如做个白痴更痛快一些。
虽然收了林屠夫不少的灵石和更多的灵肉,不得不装作很有耐心的样子指导林重,但是养尸峰学府的教习们一致认为,如果可以的话,让林小多继续当白痴,比让他修行要合适的多。
这坚定了林屠夫的一个理念:这个时代修炼没用,修炼对林家的人尤其屁用没有。林屠夫决定结束儿子的修行生涯,让他跟自己学杀猪分肉的祖传手艺。
霍大年私下里还劝过屠夫:“老林,让孩子再多修炼几年吧,没准哪天会有起色。”
林屠户傲慢地反击:“你还是为你家的不看天多想想吧,我家的事你就别管了。”
霍然的前途确实很成问题,说起来比林小多好不到哪里去。霍然现在已经达到了炼气期五层的境界,按道理该在流云宗选择一个合适的脉系去深入修习。那就意味着是冲着筑基而去,目标当然是进入流云宗内门,成为宗门的嫡传弟子。
可是霍然注定不可能筑基成功,通过修行中这一道最大也是最难关卡的。
这可以说是必然的,整个修行界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大家听说过缺胳膊少腿,或者驼背罗锅的好汉,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头都抬不起来的筑基期大修士。
那么既然注定不能成功,又有什么理由让霍然不切实际,抱有幻想的挣扎呢?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霍大年和霍然。
林屠夫反过来劝霍大年应该让儿子尽早的子承父业,成为一个丹青师,就老实的待在若霜丹青馆里赚灵石。
霍大年叹了口气,他很清楚一个头都抬不起来的人,是撑不起这个门面的。若霜丹青馆这几年来一直是靠着他自己卖帅,以及一帮老熟人捧场,才能勉强维持生存下来。
想到这些,霍然没头没脑地对坐在蛮牛车上发呆的林小多说:“我们做捞尸人吧。”
林小多迷惑地看着霍然,问他:“什么是捞尸人?”
霍然解释了一下,就是护城河上那个歪头的老人,拿着一根挠钩,把尸体拖到船上,然后找死者的家属收灵石。如果找不到家属,宗门执事也会给一笔费用,就当为宗门清理垃圾了,最后尸体还能卖给养尸峰,这一行能挣很多灵石。
林小多抠了抠头又瞪了一眼霍然说:“我不是歪头啊。”
霍然踢了他一脚:“我需要一个划船的,这事一个人我干不了,得有人陪着说话。”
林小多有点动心了,陪人说话打动了他,除了霍然很少有人陪他说话,林小多问:“怎么才能做捞尸人?”
霍然胸有成竹道:“找到那老头,拜他做师父。”
林小多是目前霍然唯一能找到的同伙。第一:林小多很健壮适合划船,第二:林小多和自己一样,没什么出路。
另外,虽然霍然前几年扮演了各种闷葫芦小软蛋跟屁虫的角色,但是在林小多面前,他可以恢复本色。
霍然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他认为自己有一个优秀的大脑,而林小多充其量是一个孔武的四肢。只有面对着林小多时,霍然才能产生这样的优越感,可是一个头都抬不起来的废物,笑话一个头脑简单的白痴,五十步笑百步,细想想也挺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