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太后本就因左宗棠收复新疆一事,夙兴夜寐,夜以继日,宵衣旰食,丝毫不敢怠慢,如今至和谈之境,又加之俄罗斯国屡次妄动前进,辽东海面震慑示威,边境绵延千里不定,英吉利国于外蠢蠢欲动,愈发焦心忧虑。【前文已然将左宗棠收复新疆一事叙毕,始末尽已详全,而不再重复,此为穿插于内之事,较之于先前而略显轻薄,故而单为一章,以作后续】
珣妃这日叫膳房做了几十串糖葫芦预备至两朝太妃共享同用,只因又在外得了信儿,要来同容宁前来共商,只自己单独住的远些,原想着能住到寿安,寿康两宫而去,只因彤贵妃亡故后正殿落空而难让成贵妃,佳贵妃再迁殿,故而搁置,自己为妃位应于寿康宫内寻妃位宫室而安居,如今还未腾出宫室,只也搁置去了。
红雨难免为珏霜不值,只道:“主儿,咱们如今还跑的这么老远,这寿安宫,寿康宫又非无空余之地,咱们凭什么不去住,咱们日日绕远?瑨嫔娘娘都从咸福宫搬去寿康宫了,就咱们,您不妨也请瑜妃娘娘,上太后娘娘那说上一回,咱们也趁早迁了才是,走上几步原也无所谓的事情,这到时候没名没分的不是·····”
珏霜只当红雨胡说八道,全然不顾,只在外路不能吃糖葫芦,只也含着块酥糖,只道:“这名分什么的倒也不重要,我们原都是一样的罢了,皇上承继文宗显皇帝大统,哪里来的太妃名分?这如今每天还能逛逛走走,权当锻炼,我倒还觉得甚好。瑜妃姐姐每日操持两宫宫务,何必添事也?再者言之,如今两宫大赦天下,宫里服役满五年者放出去的不少,姐姐还要周旋将你们都留下来,自然没的焦心,咱们再上去裹乱,真是有病。”
红雨索性听毕只也拎着食盒往寿康宫,寿安宫前去,慧皇贵妃自在寿安宫安居以来,倒是踏实不少,只对于宫内的生死离别,仍时常唏嘘感叹,只能空耗余年而已。
只因得了信儿,只也往寿西宫去,容宁正同丽皇贵太妃坐于屋内烹茶共读诗书,小翠在一侧矮凳上春困,玉兰飘香,海棠吐艳,百花争春,屋内插瓶桃李正酣,风煦和暖,片片落花如雨。
珏霜入内不觉低声道:“如今东风吹柳,暖日煦阳,皇贵太妃和姐姐倒是惬意,我是个闲不住的,若是有这耐性也同母后皇太后一般深居简出,我都不知道母后皇太后过的什么日子,若非朝中大事,也不上朝理事,这倒也不嫌烦闷。我便闲不住,满宫里溜达闲逛。”【慈安太后于光绪朝深居简出,不再主动听政。除非慈禧相邀而绝不主动,倦怠少闻外事,却掌握生杀决定票拟之权,虽不闻却非不知】
丽皇贵太妃见珏霜来此只也叫人安坐,只道:“母后皇太后素质秉柔嘉,宽以待下,不争而天下俱在,垂拱而治,岂不美哉?”
珏霜见曦月不在,只也拿了块儿点心,只道:“曦月妹妹又上香念经去了不成?若按往日此时已然于皇贵太妃处安坐,今个儿怎的没来?”
容宁听毕只也笑道:“曦月妹妹素来礼重佛事,日日礼佛诵经,不敢稍怠,只昨日心神不定,又有旁事,耽搁半个时辰,今个儿特要补上,这才晚了。”
正说着话,慧皇贵妃和曦月自各处至殿内给丽皇贵太妃和祺贵妃,吉妃请安,容宁和珏霜只也起身颔首以全礼数,慧皇贵妃自迁宫随居以来,省担惊受怕之忧惧,免案牍劳形之杂闹,自也舒心顺意,自渐褪稚嫩幼态,愈生了娉婷之貌,风流之姿。
见红雨拿了食盒只笑道:“妹妹这是拿了什么吃食要赠予我们?”
珏霜忙拿手绢擦了红唇,只也道:“皇贵妃姐姐若是不言,我倒是忘了这茬子事情,这开了春儿糖葫芦少了,我又念着这口特叫人买了红果,盯着御膳房厨子制的,这大伙儿分了才是。”
吉妃笑道:“珣妃可给寿安宫豫嫔娘娘带去,豫嫔娘娘最喜甜食,这每年年节都得叫下人上前门厂甸带些回来,若是送去她必定爱吃。”
珏霜只也回道:“这是自然的事情,寿安宫的份儿我也拿来了,烦请皇贵妃姐姐带回去,也权当是新奇。”
慧皇贵妃只也应下道:“难为妹妹孝心,我一定代为转达,只不知诸位太妃太嫔,姐妹知晓没有,俄罗斯公使屡次施压,这伊犁九城能否收回。”
曦月将盖碗放在一处,只也戏谑不言,祺贵妃只道:“敦宜皇贵妃往日久居而不出,如今倒也关心起外事来了。”
夙珠知能居于此屋内者,皆非庸俗之辈,虽应能畅言,却对祺贵妃峻面冷颜,不觉生畏惧,不觉低语道:“回祺贵妃的话,臣妾原也不知此事,只如今已然到举国皆闻,天下皆知之境,寿安宫内平素信笺都需交由太监转呈,下人们都议论此事,我即便不言也难免听闻几句。”
祺贵妃往昔冷面寡言,昔之失宠亦因如此,只也不言,丽皇贵妃只道:“时局动荡,风雨飘摇,倘若自君臣而至黎庶,皆能有所开悟,爱国切民非士大夫沽名钓誉之托词,上下一心,则何强之不能胜也?”
容宁也感叹一番只道:“虎狼环伺,腹背受敌,瞻前顾后,势不能征西而致国灭,肢健而致心亡,笼豢之雀,焉能腾飞,也非一时之功,胜局握手,舍则之难败,总好过满盘之皆输。”
几人谈到国事不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到底无可奈何,只能谴责痛斥以作结而罢,珏霜只道:“如今这一晃双山峪万年吉地工程已然竣工,钦天监定了日子,说是三月二十六,咱们便要扶梓宫奉安陵寝,免不得又要哭上一场,只届时能出宫倒也不知是喜是忧。”
丽皇贵太妃听毕,只见一侧霉绿斑斓博山炉里香气氤氲,缭绕缥缈,只也以手拂去袅袅香雾,只剩残烟弥散于空中。
正是:
朱燎凝芳玲珑器,铜绿家传斑斓遗,抚烟弃,忆往昔繁华随云尽,沉香屑燃,无可再追忆。
思忖片刻几欲开口,终是无言,待容宁几人回寿西宫偏殿之内,珏霜才开口道:“刚在皇贵太妃处我这不好开口,只因皇贵太妃和文宗显皇帝乃是伉俪情深,难免引起伤感来,只如今咱们姐妹一处倒是能自在些。”
正说着只见国色奉茶前来只也笑道:“姑娘且下去同青棱说上一声务必拿点葱水辣椒备上,我是断然哭不出来的,真哭哀欲绝,撞柱自尽的早已侧身长眠了。”
国色听毕只也应下,心中暗语,只道:“往常下厨之时,辣椒葱水虽隔数丈而仍有其气,难以目视,不觉流泪,倘若近眼,只恐于诸位娘娘身子不利,奴婢备上些清凉油一类避暑之物,以备不时之需,不知主儿意下如何?”
容宁只也笑道:“自是国色周全,便按此下去预备才是。”
曦月回珏霜道:“常言之男儿有泪不轻弹,殊不知女子亦是如此,人之所哭所泣,无非情之所感,悲乃同体大悲,时过境迁已久,而人却仍不能脱于悲苦之中,耽溺久郁而滞,便生之悲魔业障,乃为外境相之所迷,需得悲智双运,方能所解,皇上之悲乃淫邪作祟而崩,皇后悲其而悲,焉知大行皇帝之悲焉也?而旁人识其悲而不知其悲之所何,妄加揣测,而不晓轮回之喜,解脱之乐,而为之一哭,皆是为悲所惑之魔者,枉读圣贤之书,竟也是痴人罢了。”【人之悲则应于三日而内敛于心,终其一生而为之所困,而非日日痛哭流涕以证敬也,若日日啼哭反倒死者不安,何为之也?】
一众人等听毕曦月这番了悟,只也不觉称奇叫好,珏霜不觉将曦月搂过只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妹妹今日之了悟当真是有些见解学问,倒是能令旁人研究三年五载,妹妹如今也是大学问的喇嘛和尚,这人年轻话却不年轻了,倒像是能传道受业解惑的智者了。”
容宁不觉一笑,慧皇贵妃也笑过一阵,只因容宁所提醒之事仍犹言在耳不觉问道:“妹妹我下愚实不敏聪,咱们需于地宫内诀别大行皇帝皇后,而外人之所不在,此许我之妄想臆断,然不得不防之有无,若真地宫门訇然而闭,纵你我有千斤之力,拳脚之功,必绝无生还之能,况乎除妹妹同小翠外,我等皆为手无缚鸡之力之辈,一旦受困于内,只能坐以待毙而肉糜枯骨,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不觉敛神深思,一时无言,小翠听毕立道:“这有什么难的,大不了备上些火药,城墙比天厚两炮也成了砖头瓦片,从里头炸,但凡咱们远些也轰不死的,再不济就落个玉石俱焚,大家伙一并上天。”【伏庚子国变】
珏霜听毕不觉拍手笑道:“姑娘所言倒也不失是个办法,若是真如此咱们也学明朝的万户,拿炮仗上天,做个伏羲升天成胜,不定还真能瞧见瑶池王母,蓬莱仙境,神游大千世界,我得上去问问这些神仙,到底以何目而眼瞧洋人之辱的?”【伏死后空灵升天之事,暗此书后文】
一众人等笑过一回,曦月道:“皇贵妃所言极是,人性本恶,不能以善之而待,倘若真是如此,我死倒不要紧,只姐姐乃大诛赏大举错实主之辈,大清向荣之救世之才,岂能亡也。”
容宁听毕不觉谦道:“依我之见,咱们倒不必太过忧心,惠陵承修诸臣之内乃是皇贵太妃之麾下之成班总览所绘,未免生殉之死灰而复燃,修陵之人必留罅隙而留后以备不时,自不必忧之其事,而惶恐度日,越是此时则愈需镇定自若而泰然,以免因一时之戕而致生路无门,然需两手之备,方能定心,火药一事我自安排着手,如若不测则必然咱们无虞。”
众人这才定心安神,小翠鬓发上一朵杏花悄然落在珏霜手上只道:“姑娘鬓之花可算落下。”
小翠不觉忙拂鬓道:“珣妃娘娘怎么不早告诉我,只都是自己人若是出去又得挨骂招摇了。”
珏霜笑道:“你这睡着了靠近了你一个马趴就给我摔过去了,我难不成直接进妃陵不成?”两人说罢便又闹了一番,待一同用过午膳各自散了去。
三月二十一日,容宁等人仍着丧服,至钟粹宫和长春宫先行请安毕,各令侍女仆役扶主上车,嗣帝光绪同两宫皇太后由京启銮,自神武门而出经正阳门箭楼启跸京师,百姓驻足立目,官员在侧沿街跪送,启薄卤依仗,奏铙歌大乐,间铙歌清乐,华盖团扇高举入云,龙纛龙旗随风飘扬,八旗将领,豹尾侍卫皆在前后护卫,紫禁城内一切事务由丽皇贵太妃暂代,容宁四人各乘轿辇至清东陵,于沿路行宫内暂息,而二十三日至东陵隆福寺至各处上香毕,暂息。
国色给容宁带了不少衣裳,只道:“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东陵冷寒,奴婢多带了些衣裳主儿围上才好。”
国色给容宁和小翠系上披风,自己反倒是淡薄,容宁只从车马檀木箱内取了外套递给国色道:“别光顾着我们,自己倒是淡薄,这衣裳我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你且套着,此处衾淡薄,若回下房内必冷寒,咱们挤挤罢。”
国色听毕不觉推辞,却被小翠拉住道:“这床宽敞再睡一个也是使得的,推辞什么,这地儿阴气森森的难不成要去下房里睡通铺挤着不成?主儿既说了便安心住下就是。”
国色见容宁盛情相邀,小翠又是拉着,自己也没有再婉言相拒的道理,又喜暖而厌寒,自然欣然。
待晚膳之事不过是黄花盖卤浇头的素面,还有几个小菜,全然无一点荤腥油腻,就连井水也是苦涩,即便烧开仍有不洁之味,慧皇贵妃自在两宫处侍奉毕,只也回房内饮茶,只觉怠慢,只问翡翠道:“这水就这般苦涩不成?两宫太后处的茶可香的很,这不是故意糊弄我不成吗?打量着我好欺负,便给我拿这水糊弄?我倒要上瑜妃妹妹处打听打听,若真这样便罢了,若是不然定教这些人好看。”
只因容宁喜幽静故而于西厢房内,慧皇贵妃立带了翡翠奔西厢房内,正内务府派人送吃食来,夙珠不觉更气,只也叫人放着,珏霜见慧妃要去,只也同往,待进了屋内,见容宁处也是这般,不觉道:“两宫太后那里照样是十几道菜不重样,偏咱们这儿素净的白水煮,真是天壤之别,我从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处来,茶水清冽飘香····群山环绕岂无泉,以涩井而敷衍咱们,真是····”
珏霜见慧皇贵妃愤愤不平,不觉道:“太后娘娘的水都是从玉泉山上贮存运来的,咱们左右在此驻跸一晚,明日便要启程至行宫内,不过凑合一晚,山泉潺潺得需挑担而不易得也,井水虽涩却易得,兴师动众荷泉以烹煮,岂累死僧侣也?西北苦寒之地,沙尘四起,更远处能为水之而大动干戈,没的为这些事儿生气,这也不能怪姐姐,若是连着给我十日八日的阳春面,我也得尥蹶子开骂了。”
只国色同小翠上车上匣子里搬了食盒出来,只道:“我们主儿特让我们沿街买的,诸位娘娘快尝尝,这荒郊野店的没点人气,铺子里的点心样儿少,亏得国色叫拿了不少,这点心放两天都不酥难吃,真不知这些守灵看坟的过的什么苦日子,只能吃换了的贡品,发烂发臭的不跑了就是不错的,五千两银子修缮之用,不贪也不是个人了。”【守陵之人,疏于防守,东陵之乱,震惊中外,疏忽一时而伏脉之千里,早于十余年间而生】
珏霜听毕只也拿了块点心吃起来,容宁几人各分了起来,曦月同主持和尚,达拉喇嘛一同于大雄宝殿内祈福诵经,故而留下几块,珏霜忙道:“姐姐真是个菩萨心肠,两位姑娘也是大好人,难为这百里迢迢的背着这东西,不教我饿死。”
众人皆是一笑,国色只道:“珣妃娘娘若谢便得谢小翠姐姐,前个儿收拾行囊的时候,偶瞧见小翠姐姐叫青棱包了两袋点心,我问姐姐,姐姐说珣妃娘娘半路夜里恐会饿着,奴婢一想东陵地处偏远,人烟稀少,索性就又托人买了不少都带着。”
小翠不觉红脸皆由出去只道:“妹妹想的周全,我这可没想这么一层。”
一众人等不觉又笑过一回,慧皇贵妃不觉嫉妒艳羡一番只道:“瑜妃妹妹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单拎出来都能独当一面,沁雪梦遥两人这才多少时日,阿鲁特府里乱成那个德行都被整的服服帖帖,我这儿的奴才就是太笨,在身边这么多年连个眉眼高低都没学会,若真聪明早巴巴儿的上玉泉山接水备着了,哪里还有的我抱怨的功夫。”
容宁听到此处只也道:“人之所思所想而尽不能全,圣贤焉不能求之无过,更况乎你我之常人也,皇贵妃姐姐所处之位,难恤婢女之情,善语结缘,恶语伤人心,主仆一场,虽是善心到底伤人,若为不解恐有变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翡翠云鬓忠心耿耿,皇贵妃姐姐需惜才才是,覆巢之下,焉有无完卵,抱团取暖才能免于困溺。”
慧皇贵妃听毕容宁所言,只也顺坡下驴道:“你们两个还不谢谢瑜妃娘娘大恩?”
两人忙谢了去,待各回房内,临走之时,小翠拿了跟簪子来道:“我们主儿赏你俩的说,说今个儿受了委屈,权当是补偿给你们了,皇贵妃也没坏心眼,不过是不善言辞,没个好话罢了。”
翡翠应下只也入房内伺候慧皇贵妃梳洗,慧皇贵妃也拿了银子赏钱只道:“今个儿又没忍住犯了脾气,倒是对不住你,这簪子赏你罢。”
翡翠和云鬓推辞道:“奴婢不能受,原是奴婢的不好,主儿这赏赐倒是让奴婢难受了,伺候主儿原是天职,若是不好被责罚也是应当,我待娘娘如亲,自知娘娘不是有意,岂能收受也?”
慧皇贵妃听毕不觉暖流四溢,只觉欣慰非凡,虽有主仆身份之差,难得真情流露,慧皇贵妃见此景难免推心置腹诉说一番道:“你知我脾气古怪执拗,刁蛮无理,却仍能受其而不怨,就连我阿玛额娘都不曾受的,妹妹作精而能得宠,我便也学了几分,到现在亦不曾彻底改过,零零散散,细细碎碎,我只更俗改性而非一日,我尽量勤勉而改之。”
说罢只也轻抚云鬓和翡翠的手,只道:“难为你们听我这番话,今个儿时候不早,你们也下去歇息,明个儿一早还且有的忙。”
林萧早早带着小华和一众人等随行见各处守陵之人生活苦不堪言,不觉心痛不已,不觉同小华道:“守陵之人饮涩水而解渴,食烂供而解饿,物之丰饶而不取,苛求以待而苦己,换封赏之厘毫,老死其中,实乃之陋习。”
只因容宁之令,故而便命人至附近村落花钱买饭,将客栈内所有能做之饭食尽数带至各陵寝坯房周侧,一众人等见此家常之菜恍若饿狼猛虎扑食撕咬,甚不用筷而以手,林萧同小华见状无不眉头紧锁,不忍直视,只也忙替众人倒水安慰。
有诗云:
云蔽月隐了无痕,月黑风高死如生。
吉地万年枯人骨,生人空殉死君王。
宁鸩自挂朱门吊,不守皇陵一日丧。
春秋几替世袭罔,红颜迟暮白发早。
幸得沐恩返梦乡,魂牵情系步摇摇。
归家四壁空迹寂,举目遥亲无所依。
泪洒空舍明月依,苍斑虫鸣万籁寂。
管事的只也忙给林萧等人作揖行礼,只道:“多谢大人宽仁以待,我阿玛额娘世世代代在此守卫皇陵,这新来的久而久之难免举止疯癫,行为无状,大人见谅。”
林萧还礼道:“兄不必多言,皆乃苦命之人。”
管事的只也给林萧倒了酒,只也对月哀愁不觉长叹一声道:“虽日如一往复,然世之常谁不如此也?农夫需仰天时而论贫富,我等能得皇室之幸,世代守灵于此以免战祸之烈,虽苦贫清寒,到底吃穿不愁,不比饿死之骨,横尸荒野任兽撕咬,乃是大喜之事,朝廷凡一日不倒,此何尝不为之出路耶?”【举世维艰,守陵之人却以清贫为喜,可见民生凋敝至此】
林萧不觉哀叹唏嘘一番,只也作罢,守陵大臣待酒过三巡方才问道:“我朝历来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之时,才能有顿饱饭,林大人同瑜妃娘娘恩赏我们,我们感激不尽。”
林萧只也道:“原是两宫圣明,诸位娘娘体恤,我不过仰承圣命,借花献佛,兄长不必道谢于我,倘若真谢兄应恪尽职守,不复天恩之赐,明日大行皇帝梓宫奉安,中外皆闻,诸位娘娘需至地宫内再做诀别,诸位娘娘身娇体贵,难捱湿冷潮气,地宫苦寒不见天日,沙尘四起,恐于娘娘凤体不利,故而还请诸兄以巨石阻门,得以阳气。”
守陵大臣不觉笑道:“娘娘等待我等优厚,此为便宜之举,自当竭力,大人若见娘娘还请替奴才问安。”
林萧应下几句,只也开怀畅饮一番,待到天明晨起,皆按部就班梳妆打扮,光绪帝奉两宫太后之命跪送穆宗毅皇帝与孝哲毅皇后梓宫奉移,容宁等一众后妃启銮驾辇至清东陵双山裕至惠陵寝方下轿,光绪帝上轿至间道敬视方城,明楼,地宫等处,由醇亲王奕譞、左都御史魁龄、户部侍郎荣禄、署理工部侍郎翁同龢工程处监督耀年、德寿、椿枝、徐承煜等详解陪同游览。
只因一路山路虽平整,奈何慧皇贵妃恐高生畏,不时便停下轿辇至无人处修整一番,故而行路颇难,每至停轿,容宁必下轿亲察慧皇贵妃之情,待无人之处,小翠不觉道:“主儿,这地方荒郊野岭的,若是改明个儿遇上几个摸金校尉,专偷专抢的拿着火炮炸药全都得遭殃,隔着二三里地迟早叫人一锅端了。”
容宁以手示意,珏霜也同至容宁前来道:“姐姐虽地宫封存除皇室外在无人知,可时世不同,若以枪炮炸药而胁之,陵寝岂能安也?”
容宁听毕不觉长叹一声只道:“昔曹贼设发丘,摸金二职,自历朝之所困无财之窘境,难免不起破棺裸尸,掠取金宝之心,纵圣朝流涕,士民伤怀又能何也?我朝列祖之陵寝,修明楼方城以供后奠,虽需以礼而招摇过甚,实难安护,只能祈山神,后土庇佑我朝列祖之安。”
珏霜只也叹气一番,曦月只从叫挽彤拿了药丸,递给慧皇贵妃道:“皇贵妃姐姐将这丸服下,应是能好上不少,我原怕姐姐晕车发颤,这才请祺贵妃和宋太医研制的带了两丸,已叫太医验过无误可食,若是一再耽误了时辰恐受两宫责难。”
慧皇贵妃吐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也忙扶了药丸,只因轿辇内实不通气,慧皇贵妃又不能再乘同轿,容宁只道:“小翠你且去知会内务府一声,我同皇贵妃同乘一轿前去,至惠陵再行备轿以俟回宫之用。”
小翠应下只也颠颠儿去了,容宁忙给慧皇贵妃顺气,又少饮了水,待药服下这方才好了不少,容宁一路连景色也顾不得欣赏,时常照顾慧皇贵妃。
小翠回来时候不觉笑道:“主儿,内务府那边应下了,立即差人预备去了,皇贵妃娘娘也是,这抬轿子的尚且不急,皇贵妃倒是先吓的一溜够了,把心放肚子里,万事还有我们主儿和我们在,皇贵妃娘娘安心才是。”
慧皇贵妃本就吐的死去活来,听毕这么一说不觉更流泪几滴,只也抽泣道:“又耽误了大家伙儿,难为瑜妃妹妹肯与我同乘,给妹妹添麻烦了。”
容宁忙笑道:“皇贵妃姐姐何出此言,你我本就一体同心,晕车惊惧人之常情耳,万事皆有我等在侧,姐姐无恙就行,时之所再敲,皆有后移而推之,人之安危稍有不慎便如指间流沙倏忽而散,姐姐安心。”
容宁将轿帘掀起,令清风徐徐而入内,一改积郁沉滞之气,清风缱绻,柔雾迷蒙,慧皇贵妃倚在一侧同容宁共赏,摔丧驾灵之声混山鸟啁啾之音不绝于耳,响遏行云,群山遥迢,霞霭弥漫,皇陵寂寂,脱凡离俗,背倚高峰,山岩环峙,草木韶秀,幽深清静。
正是:
晨曦微明霞满天,铺锦织绣姹紫嫣。
青山妩媚雾缭远,鸾鸟见春戏长吟。
一众后妃同穆宗毅皇帝,孝哲毅皇后棺椁于申时至惠陵前五孔拱券桥由中桥而过,行过牌楼门至下马牌处落轿,值房内及其嗣帝,承修大臣皆跪迎同治帝后梓宫棺椁,随丧众人过神道碑亭,神厨库,三路三孔拱券桥,东西朝房值班舍,至隆恩门入陵,将帝后棺椁停灵于隆恩殿内,皆举奠礼。
容宁一众人待行礼毕,至行宫内暂住,小翠和国色自外头回来禀报容宁道:“主儿事已然办妥,主儿尽可安心。”
国色只也道:“奴婢原不该提这事,只因自拨至娘娘处来,屡受主儿恩惠,一心向主,奴婢虽在皇贵妃处不受重用,却也未曾被苛责亏待,故而还请主儿瞧瞧皇贵妃去。奴婢自知此言不该,还请主儿恕罪。”
容宁亲扶国色起身只道:“心存善念而不忘旧主,何谈之过也,皇贵妃姐姐本就心弱难安,本宫自要去看,焉有则怪之理?咱们便一同前去才是。”
一众人等便至花园内前去寻慧皇贵妃,珏霜只也出来闲逛,正巧碰上倒是合并一处,一同前去。曦月同容宁住在一处,自是如影随形,慧皇贵妃不觉抚花叹息,容宁忙将皇贵妃掺入屋内只道:“皇贵妃姐姐若教旁人瞧见看出,则大计何可安也?”
慧皇贵妃平素胆小怕事,只因两宫急切回鸾不觉悚峙难安,只道:“两宫太后不知因何火速回銮?”
容宁只也笑道:“大抵因新疆何谈一事,实不能抽身,故而急遽回銮,再不济便是因嗣帝承统之事而心焦,亟需发谕而以证天下大统,曾几何时,便再三申令嗣帝所生之皇子,即承继大行皇帝为嗣,只这些腐儒时常奏请廷议颁立铁券而立,实在不解。”
珏霜听毕不觉扶额苦笑,拿了块酥皮点心吃起来道:“朝廷之事我虽不知,只这么一听便觉好笑,真是匪夷所思。”
慧皇贵妃倒是不顾这些忙问道:“若两宫回銮,则咱们可还需担忧此事否?”
曦月见夙珠如惊弓之鸟,坐卧难安,只也道:“两宫怒气正盛,只恐迁怒于旁人,人虽不在,而爪牙俱全,焉能无虞哉?只不过姐姐之计进可攻而退可守,乃是进退两全之策。”
此事暂且说过,待各自回屋之际,小翠不觉道:“听闻皇上惠陵倒是有不少地方,怎的偏偏就选了这么一处,倒是颇有些绕远是了。”
珏霜只答道:“所谓万年吉地,不过时求个风水极佳,以形势宗为主,理气宗为辅,刻意求龙穴砂水无美不收,形势理气诸吉咸备之山川形势,以致于到天人合一,双山峪龙气舒展,堂局宽平,罗城周密,屏障全备,后有大山以为靠,前有金星山为照。金星山之两旁更有万福山朝于左,象山立于右自然是大吉之地,比这好的朝廷拿不出钱来,比这差的又自然瞧不上,自然也不管绕不绕远了。”
曦月不觉一笑只也道:“姐姐这若是举旗串巷走街,必也是个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能给人算命卜卦的大师,成了袁天罡,李淳风的大宗。”
珏霜只也一笑道:“我哪里会这个,不过是鹦鹉学舌,同吉妃娘娘闲叙之时记下两句罢了,只我倒是不解,九龙峪地势土质皆与此不差,若按昭穆之制,则必然葬于西陵,姐姐所以为此为何解也?”
容宁只也笑道:“按理则九龙峪为尚,按情则双山裕最佳,借以此而立破不和之闻,大行皇帝死后百年而仍长眠于膝下,方不负两宫自幼教习之诲,故而以彰母子之情,因废祖制而不得不降尊规制,一则舍靡费之银,二则以此藉祖宗之法,此乃不立石像生与不与孝陵相连之因也。虽规制逊于历代之陵,却也是梴楠木所制,倒也坚挺而不倒,咱们百年之后倒也心安了。”
众人皆是一笑,各自回房而去,待至第二日,三月二十五日,嗣帝于同治帝后的梓宫前行迁奠礼后,奉移两梓宫于方城前芦殿内,安奉在龙车上。
二十六日卯刻,孝哲毅皇后梓宫随同治帝的梓宫葬入地宫。同治帝的梓宫安奉在棺床正中,孝哲毅皇后梓宫安奉在同治帝左旁,均棺头朝北,棺尾朝南。同治帝、孝哲毅皇后的谥册、谥宝于梓宫入葬前安放在地宫左右册宝石座上。众大臣退出地宫后,慧皇贵妃携一众后妃而诀别,林萧同小翠及一众亲信皆在地宫门外而候,以巨石阻门而免其关也。
慧皇贵妃吓得无言,珏霜和曦月对帝后恨之入骨,自也随便念了两句祷文佛咒,独容宁倒是抚棺不觉嗤笑两句道:“悼文累牍长篇皆是称赞之言,恰因功绩之无而正合讽刺之语,岂非笑耳?”
不觉冷笑一声道:“逝者已去,理应当安,冤魂厉鬼,自当化无常而索命,令亡魂之难安,还请皇上皇后娘娘务必含笑于酒泉,目睹而亲历他人之苦,而令无辜之人怨散而瞑目也!”
待容宁说毕,一众人等献礼于地宫之内,容宁将凶刃暗放于献礼之处,再同众人将火药扔在暗处而出地宫,石祭台前奠拜如仪,掩闭地宫石门,大葬礼成,一众人等随嗣帝归京返程。
众人行礼之时,容宁只见阵列之侧,惟有一人泣涕涟涟,颇具真情,泣泪不止,容宁看毕不觉嗤笑一声道:“大行皇帝尚有孤忠之臣,能于陵前一步三望,啜泪不止,当真是忠臣也。”
曦月只也嘲道:“君之失德,当竭肱股,若则不可,便应择明主而事,大行皇帝构陷忠良,强修三海,复建三山,重修五园,天怒人怨,行为不端焉能为良主哉?若无太后娘娘力挽狂澜,则难保不至民变四起,为其落泪痛苦当真不值。”
珏霜听毕只也笑道:“妹妹别着急,这些个自诩忠良之辈,整日里操心旁人之事,而全不顾己,朝廷一年给以死事君者,抚恤之银不下百万,爱国之言尚未可知,忠君之心死透难察,独落下个美名,传诵千古了。”
小翠不觉骂道:“这些个人随他今儿死,明儿死,左右碍不着咱们的事情,真这么想死就该在旁边立个随葬坑,让他自己往下跳才好,站这个火盆子上舞起来了,这么个嫖客浪子死了能不能上地府阎王爷那里转世投胎还是个事情,要我说这么想死,麻溜赶紧的一头碰死吧,省得瞧着没的叫人恶心。”
众人皆是一笑,只也遣派人等搀扶抚慰一回便起轿回宫,只那人待大葬礼成并未回京,只一步三望,依依不舍而去,待至蓟州东马伸桥乡庙中,以求速死自尽,待趁无人之际,留奏疏绝笔,恳请老道代为报官,留遗嘱,遗训于子以安后事。
见陋室空堂蛛丝满梁,荒草枯杨沙沙作响,雾锁云埋晦明遮月,银烛冷光琉璃不耀,银汉无声宝珠蒙尘,衰柳寒鸦悲鸟长怨。
吴可读见两宫太后虽发上谕而仍不将立嗣之事当以重视,总敷衍了事,只提绝笔信笺,只待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际取囊中绳索,悬梁之上,只奈何纵踩桌椅叠起终不得够房梁之上,只能跂而望之凭力悬之,终悬梁可尽,然天不遂人愿,因房舍朽木还未等头悬之时,朽木已如摧枯拉朽之势而倾颓倒塌,吴可读万念俱灰只也生吞鸦片自尽,死于庙内。【天不愿其死而仍往,实乃腐儒也】
待第二日周老道入房内之时,见吴可读已然肌寒肉冷,身体僵直,不觉哭了一场,忙拆信笺按吴可读所嘱,请恒德堂石掌柜前来照料,禀报武官上报知州,又着即安信笺之中将靴底皮掌割去,购棺材用沥青刷里,待知州衙役仵作前来探视无误后,封钉刷漆速速入土,葬于蓟州之地,清东陵之左。
待嗣帝同一众后妃回銮京师,再入紫禁城内,两宫太后自为和谈一事反复焦心,容宁仍被两宫召见之太极殿旁听政务,陈言献策,只容宁于和谈一事平素不喜,容宁直言曰:“回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的话,依照嫔妾拙见和涵姨生前所留之疏,俄罗斯国与土耳其国古来相争,自我朝圣祖之事便履兴战事,光西北之地已然耗费军饷十万不止,辽东海舰一日养船之费不下万金,俄罗斯国于英吉利,法兰西国相差甚远,与德意志国旗鼓相当而稍逊,更况乎难改其农耕为主占优之劣势,其霸权之下不过虚浮,北洋水师虽新建而不利却也足又震慑之威名,贸然开战胜负之分乃是五五之数,而战争之债若输则不必支付银钱,其买股之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能坐视不理,趁借此机何不令使再行谈判,再发战争之债券,以作军费,借英之手,彻安塞防而无虞,以制俄而图定,着重于东南海防。”
容宁之言只被慈安太后一口否决道:“我大清国举外债以抗洋夷实乃天下之奇闻,实乃逾越祖制之事,况乎新疆全境除伊犁外皆已然克复,只留伊犁谈判之地,何以再操兵戈生战也?瑜妃之言确之有理,而外瞬息万变,非汝之所知也,焉能如汝之所愿也?”
容宁听毕只也不觉恼怒,只也立目浅笑只道:“母后皇太后所言极是,臣妾今日身子不适,又是该吃药的日子,不能陪伴两宫,望请见谅。”
慈安只也关切一番,容宁自出了太极殿只道:“千百年未有之变局,祖宗之法岂能全备?古来治国之道,岂能如一而不变,皆乃稳中求变,而不至疾重成病,积重难返,岂能因曾外侮而因噎废食也,不能自立求强也?”
容宁只也冷笑一声,只也径直至寿西宫内而去,待同丽皇贵妃说了一声,丽皇贵妃只也不觉长叹道:“千百年未有之变局,只能以上下而求索,国弱则主战难抵,观我大清朝自道光二十年来,于洋人交手屡试而无胜,今之大捷前之未有,而后亦难再有,若不因时乘便,只恐再难借如此之东风,而扬振国威也。”【此乃当世之人之大抵之所想】
只也垂头丧气一番,只道:“待改日我至御花园内偶遇两宫,再行婉转推敲,你我已然尽之所能而谏,成之罢了,得祖宗之庇佑,不成也是天命之所归,时之所限也。”
容宁只也长叹,不日丽皇贵妃正欲与容宁共去,还见着不过寒暄几句,两宫只被折子请走,慈安太后素来平和,今日见此奏疏,只也不觉大动肝火,盛怒难压只道:“穆宗毅皇帝同孝哲毅皇后三日前方梓宫奉安于惠陵地宫,吴可读便速死尸谏,立嗣一事早已申明再三,擢发下谕,今已死谏而直言,何也?”
慈禧只也难言怒意,只道:“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曾几何时,前有广安画蛇添足,后又有潘敦俨上书更定谥号,国丧大礼已毕,咱们姐妹早已更定谕旨,三令五申,而今仍敢,当真是以你我姐妹之言权当耳旁之风,真真儿是该杀可气。”
两宫太后再看其折不觉更恼,若论旁时慈安太后则必然好言相劝,慰慈禧切莫大动肝火,只连发上谕几条而不止,反复旧事重提,不论以何解释终不肯放过只道:“此等一干人等岂非存反之心也?”
自荣禄开缺以来,内务府四大家族仍屹立不倒,户部尚书翁同龢见吴可读尸谏上书,皆不觉一惊,只托明善将珍宝亲送至容宁宫内,小翠见他亲来只也笑道:“大人今个儿什么事情,倒是亲来了此处。”
明善只也转身给小翠递了个镯子,小翠只也放在一侧道:“你们少贪些多施粥就得了,奴婢不敢收也不能收。”
明善只也同一众人等进来,容宁只也笑道:“大人肯亲至此处,想来是有要事相商,此处并无旁人,尽可直言就是。”
明善只也颤颤巍巍回道:“娘娘慧眼如炬,不见则明,奴才实在佩服,奴才今日受户部尚书翁大人及同僚所托,还请娘娘不吝赐教。”
容宁只也笑了一句,微微颔首,待明善将吴可读尸谏一事道明,容宁听毕只也笑道:“吴可读代户部至东陵参与葬礼,事则一发,案之速成,蓟州知州仍与其师生情深,此折必奏之朝廷,东陵一带地处偏僻,党羽甚少,却为尸谏之恰机也,既出户部,难免担责一体,两宫震怒,牵连一并只恐惩处,而太后娘娘既知,则又不得不呈于朝堂之上,尔等且将密信查封,若无大不敬之言,则可呈递安然,若有痛斥之言,则取其信笺之字,重排再组,改其词而不减其意,再行呈上,此之惟一之计,更乃惟一而全尔等性命与官位之法。”【其为之向死,可谓煞费苦心】
明善只道:“奴才即刻记下,多谢瑜妃娘娘不吝赐教。”说罢便将新制之衣呈递容宁周侧,容宁只道:“内务府与皇室一体同心,本宫既为穆宗毅皇帝之遗孀,嗣帝之寡嫂,自当为大清万世之基业而献言,况乎户部之吏皆与家父交情甚笃,自不必见外,尔等便退下吧。”
明善也明了容宁的意思,只也退下,户部众人按容宁之法索性并无不敬之语,恰因荣寿公主入宫觐见陪伴两宫,便将原之珠宝赠予荣寿公主,荣寿公主自也拿着,待入宫之时替户部众人美言几句,待至容宁处先行商榷一番。
待至长春宫内只也忙道:“给皇额娘请安。”两宫皇太后每见荣寿必开怀笑颜,忙将人扶起道:“你好容易入宫来,且陪额娘多叙几回才是,哪里要这些虚礼。”
荣寿公主早在入宫之时便齐备珍珠粉,玉容膏,胭脂水粉等物,只道:“皇额娘仍旧是容光焕发,倾国倾城,丝毫不减,儿臣倒是自叹不如,庄子曾言巧者劳而智者优,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两位皇额娘每日操持军国大事,日理万机,儿臣虽不能常见而记于心间,这谢馥春,戴林春的胭脂水粉极佳,儿臣特差人所购孝敬两位皇额娘。”【荣寿公主自长成之时便乃政治掮客,游走于群臣与两宫之间,收礼而代传】
慈禧看毕只也道:“倒是你平素上心,倒是记得我和你母后,整日里批折看疏,教养嗣帝,倒也渐生出皱纹来了,倒是你贴心,记挂着我们,换着法子的孝养,不比这些朝臣王公,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仍要时常奏递,一折长篇累牍千字不止,所奏之意却为无稽之谈,批复三令之语,焉能叫人不气耶?”
荣寿听毕心中最有主意,只也道:“我大清西北之靖,东南海疆之捷,物丰饶民皆乃仰承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两宫之幸,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事关国祚之运,还请皇额娘息怒才是。儿臣素不干外事,自额驸亡后,于府内清修祈福,只也愿为皇额娘分忧,倘若老生常谈则需重申令天下之闻,以彰重视之意,所谏言者屡次再提论情论理皆应抚慰,以安臣民,一切需以皇额娘凤体康健为重,何足忧心,鸣琴垂拱,不言而化,才是圣人之所求也,两位皇额娘救万民于水火,拯国之危亡,也应令臣子效君以还天恩也。”
两宫听毕荣寿之言,只也道:“倒是解语花,为我们姐妹想了个好对策才是。你且去瞧瞧你瑜娘娘,这两日难免亏待了她,皇贵太妃处你也替我前去慰问一番罢!”
荣寿见自己所言已然生效,只也至寿西宫内慰问诸位太妃太嫔,慈安道:“妹妹,荣寿之言虽不涉政,却也不失为解决之法,此事事关大统,还是公之于众,令天下大白为妙。”
慈禧听毕也应下只道:“姐姐此言甚是,此情不过三者而已,一则户部吴可读死尽,递折上奏,其二其所言并无新意,仍乃前朝絮语,其三悯其孤弱报国之心,应召王公商榷予以嘉奖一事。”
慈安思索片刻当即应下,待第二日早朝之时,命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共议吴可读原折,予以妥善之法。
户部自当牵头,王公大臣自也明两宫太后之意,只以惇亲王,礼亲王为首回道:“奴才以为吴可读此举乃是一时情急,激情所致,其未能细心仰体,而不晓其深意,更不谈宗室承继之法,只以孤愤而呈折,其情可悯而其行断不可取。”
大学士徐桐、翁同龢、潘祖荫奏:“世宗宪皇帝取前朝之鉴,以为后世之师,功益甚远,历久弥新,我朝自世宗宪皇帝以来绝无兄弟倾轧夺嫡之争,故而吴可读所言立嗣承统,预定大统一事,实属古今之所未有,实不必在意。两宫宸断圣明之举,安国兴邦承继大统,顺天无虞,皇天后土之所共鉴,列祖列宗之所赞言,焉能因一人之谬论而改也?”
侍读学士宝廷奏折上书道:“吴可读因大行皇帝之丧,精神萎靡,啜泣不止,恐日损其神,自在东陵旁人所观,几度啜泣,险致昏厥,可见肺腑之迷,悲急所言,皆乃胡言之语,其言无据,乃为谬妄,不必挂怀。”
两宫太后听毕众臣之言,只命翁同龢写折子上书,两宫太后着即拟谕下发,容宁同丽皇贵太妃看毕后只道:“此事也算圆满,一则以无理取闹之言驳斥吴可读之事,而来则以嗣帝子嗣繁昌,必遵言守诺而无改,总之绍膺大宝之元良,即为承继穆宗毅皇帝,不论日后谁则为嗣,皆以穆宗毅皇帝为皇考,此则厘清承统继嗣之顺,全吴可读之遗愿,而不违祖制之更改,又照五品官的待遇加以抚恤,翁同龢清流一党于外或则无力,于内则必然可成,倒是也能干之辈。”
丽皇贵太妃只也笑道:“如今听闻宣武门外文昌馆内设祭,现在想来应是门庭若市,当真是可笑也。”
容宁不觉唏嘘感叹只道:“匹夫之勇,因死事生,倘若同至阴曹,尚不知先帝是否悔愧感动矣?弃亲而甘心以此,字里行间无不表先皇忠爱之忱,忠孝节义而曲扭至此,简直丧心病狂,清流一党所谓吊慰,不过写联博得美名,焉有之自心而发而悲者也?沽名钓誉之辈,焉能往之。”
说罢只也吩咐小翠道:“咱们府中之人一并不能前去祭奠,只在府中安坐,务深以此为耻而不能效习,严戒训饬也。”
韶棠,绍敏,篁竹三人见文昌馆外设奠开吊,规模空前绝后,轰动一时,盛极不衰,上至大学士各部堂官,下至各衙门一般司员,馆外素车白马,前来吊唁者人流如织,就连一向自视甚高、持名清贵耿介的翰林御史们,也都自发地前来代丧家接待吊客,严持子侄之礼。场面极尽一时哀荣,三人不觉在一处骂了一通,崇绮欲带梦瑶而去,梦瑶只以:“清流不清而往,事不罔极而去,妾之卑贱而不重,浊身安敢至净土也哉?夫人乃老爷正室之妻,焉有宠妾灭妻之理也?况乎所求之事,不过敷衍而过,老爷前去而寻死招怨,妾则不能牵连瑜妃娘娘,故而宁死而绝不可去也。”
崇绮听毕只也无言,梦瑶之言乃是瑜妃之意,其妻自入府内大小事务皆由梦遥同李淑阑,王香莲暂代,事事依从顺伏,绝不肯说二有心,只道:“梦瑶妹妹之意,乃是最合切理之法,若再行生事则必灾至全家,况乎清流党魁乃两宫之耳目爪牙,代行其意,虽废止文字之狱,而并未否其之实,老爷若往难免恨上加恨,何招致其怨耳?然清流世家不能不顾持节之风,便皆有病体沉珂,不可前去,只写挽联前去便是。”
崇绮依继妻之意,写“尸谏追千古,哀鸣感两宫。”两句同陈宝琛诗云:“乾坤双泪眼,铁石一儒冠。”李鸿章感言:“西望惠陵,穿土而莹,扈从大行,呜呼先生。”共悬文昌馆内,吴可读死后荣光非一般之人可比,一尸谏而天下皆闻,无不称颂,焉知其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