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就连近在咫尺的疗养院也终于变得看不清了。
宋进躺在车里,听着雨声,他感觉身体沉重异常,就连抬动手指都重若千钧。
经过姜大爷和刘大爷的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让所有人敞开心扉,坦诚相待了。
他觉得真诚可以换来真诚。
自己如果能早一步告诉邓大爷他们真相,告诉他们陈姐的用意,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自己能谨慎一点,不把手机借给邓大爷;不轻易承诺,没有忘记给邓大爷带手机,陈姐是不是也不会死了。
现实是没有如果的,他不得不如此告诫自己。若自己真的可以从别人付出的生命代价里得到教训,那一定是要学会自己不习惯的说谎、谨慎和自省。
人确实是会为财死的。
宋进坐了起来,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根不存在的烟,深吸了一口。
自己将来或许会死于肺癌吧,他忽然想到,如果真是如此,那一定是天意。
车窗外的雨渐小了,宋进发动了车,却没有开向回家的路,他想走一走。
他没有往市区的方向开,而是开向了市郊的村子,他没有开导航,只是随意的开着。
长长的乡村公路上只有这一辆车在雨中开着,两侧是待耕种的空无一物的地,只有临近公路的地方长着一人多高的杂草,缠绕在路旁的树上。
不知开了多久后,村庄的轮廓从雨中浮现出来,远远望去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只是静静地卧着,像是一座荒坟。
此时还是下午,人们也许都出去务工了,也可能是下雨的原因,村里的街上并没有人,唯有几只狗在游荡,见了宋进的车也不吠。
路旁都是栽种的蔬菜和果树,长势都不错。
不少房子都失修了,砖墙倾颓,瓦片破落,从门缝里看去偶尔能看见些兔子和老鼠。主人是搬去城里还是已经不在了呢。
邓大爷他们就是从这样的村子里出来的吧,不要说生活困难,就是多待一会儿宋进都有种难耐的落寞感觉。
这里太压抑了,与疗养院的氛围相比,这里就像是一个个的单人监狱,每个在这种地方生活的老人多少都会有不便和寂寞吧。
这个村子不大,不出三分钟宋进便从村头走到了村尾,他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漫无目的地向前开着。
那从这种村子里把他们接走的陈姐不就像是救世主吗,他们的儿女怕是都没有如此孝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如此怕回来吧。
宋进自顾自地想着,想给自己和邓大爷找一个理由,一个不必那么愧疚的借口。
过了这个村庄,又到了不见空旷的公路,路旁的地里居然不是无人的,有人正弯腰泼洒肥料,宋进停下车看了看,那人穿着雨衣,看不出年纪。
或许他/她只是在干农活时才会这样辛苦,可生活在农村过着如此生活的人老了又能如何谋生呢,到了那时他已经不能出去打工,这个年纪的人又有多少人买了养老保险呢。
宋进边开边想着,不过路很快就有了尽头,前方的路上满布着缝隙,越往前缝隙越是粗大,最粗的地方可以放进一个拳头。
地势也由平坦转向低洼,前面是一片塌方的区域,路旁大小水塘遍布,水塘旁尽是残垣断壁、碎砖破衣,各种生活垃圾躺在杂草之间,荒凉而危险。
宋进在一个路口掉了头,天色已黑了下来,雨也停了,只有风还在摇动着树枝。
来时的村庄有了几点光亮,在黑黑的村庄里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看上去并无暖意,只能给人些许慰藉。
空旷的路上偶尔能遇见一辆汽车,像是两条深海鱼在深海相遇一般。
好在不多时宋进就回到了市郊,疗养院里灯火通明,如同荒原上的篝火般明亮,让他倍感振奋。
宋进在路上买了几罐啤酒,在收银处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买上一包烟。
回到家,他习惯性地按了按门铃,并没有人出来开门。他看了看时间,六点十二,按照往常来说,老爸应该已经到家了。
也许是在开会吧,一开起会,可就不一定到几点回来了。
爸妈这个点不来,一般都是在自己单位食堂吃了。宋进就简单给自己做了点饭,吃完之后就拉开窗帘,坐在沙发上看起了窗外的万家灯火。
“明天能陪陪我吗?”他在夏葵的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又删了重新打到,“明天有空出来玩吗?”
“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去亲戚家,有个亲戚去世了。”夏葵很快就回了过来。
“哦,节哀。”宋进有些失落。
“嗯。”夏葵隔了几分钟又发了条语音,“你要陪着我去吗?我还挺怕亲戚问这问那的。”
看来夏葵的这个去世的亲戚和夏葵并不亲近,至少听上去她并不悲伤。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一些。
“好啊,去哪都是去。”宋进发完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果然,夏葵发来了一个敲头的表情,“到了那你可不要乱说话,你个铁憨憨。”
“对不起,下次注意。明天几点去?”宋进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话里的不妥。
“十点左右吧,我到你楼下接你?”夏葵也懒的多说了,这就是根木头,砸一个钉子落一个坑。
“不应该是我去接你吗?”
“你说的话就像我叔说的一样,男的就得接女的?你这思想是不是祖传的,传男不传女?”
“不是,你不是不开心吗?我觉得开车是件累人的事,不开心的时候尤其累人。”宋进觉得夏葵可能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悲伤,有时候悲伤藏的很深,只有故意引它出来才能发觉。
“我喜欢开车。”夏葵没有再发脾气,“不开心的时候更喜欢开,至少我还可以掌握方向。”
她没有发语音,但是宋进可以感受到她的语气。
“那就十点吧,我喜欢省点油费。”笑一笑吧,就算是苦涩到难以下咽的时刻。
“油费你出!”夏葵大声喊了喊,宋进可以听到她笑的声音。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语气,努力用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语气吼了一声,“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