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闹市进入后半夜一样失去了黄金时间断的活力,偶有汽车时不时的鸣笛声划破夜空,宛如深山老林里夜枭不时的长啸。
纳兰流漫无目的,行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在冷清的夜里孤独的咀嚼沉在肚子里的惊天大密与迷惑。
他走过的街道,明晃晃的路灯照明之处成了他孤身只影的背景画面,偶有汽车伴随着引擎声在画面中匆匆而过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不知不觉间,纳兰流走进在这座城市里日夜始终悠闲流淌的一条小河的边岸长廊。
夜风的凄冷袭卷在他单薄的身体上,不禁打了个哆嗦,沉寂的思绪这才惊醒过来。
这个时候,纳兰流想起了华莹雪,这场变故她也身馅其中。
虽说她早早撇开自己独自离去,但此时冷静下来后,纳兰流觉得对方丢下他,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关乎到命案这么大的事情,任谁都会想尽办法脱身,保全自己。
华莹雪一向精明,当时丢下他独自离去前说的话,不过是临阵脱逃的说辞。
纳兰流不得不有些佩服那个精灵古怪的少女,在令人窒息的命案现场,对方竟还能冷静的打着逃跑的鬼主意,而且还得逞了,就连纳兰流对她说出的话都差点信以为真。
万幸这桩命案不是他们酿成,不然真出了事,追究起来,华莹雪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说到底,如果真的是自天台上坠落下来的鞋子害死方明安,他们二人谁都难逃其咎。
纳兰流拿出手机,本想给对方发一些关于方明安之死与他们没有关系之类的信息,让其安心,无需过于忧虑,免得少女家家的就夜长梦多。
不过,掏出来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耗尽了电量,早已自动关机,按了几下开机键,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只能无奈的把死气沉沉的机子揣回口袋。
纳兰流深吸一口气,双手插进衣兜,抬起步子继续缓慢的行走在河岸的廊道上,外表看着平静,但他的内心始终在想一个问题,一个让他倍感费解的问题。
监控录像中,他看到的是白衣谪仙的画面,而且无比的清晰,而别人看到的只是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
离开办公室之前,纳兰流曾出言试探过严庆队长,虽然对方没有明确回答,但严庆的话足以证明所有看过监控录像的人看到的就是黑影,且还看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唯独他看见了谪仙。
同一个监控视频,他却与别人看到不同的景象!
这又是为什么?!
在河岸廊道上又走了一小段距离后,纳兰流揉了揉眉心,放空脑袋,什么也不考虑了。
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怕是想的头顶漏洞也不会想出什么所以然来,至少从拿回自己的随身物品开始,他已经想了一路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冷,风大的时候使劲摇曳着河边那一排长长的繁茂枝叶,哗哗作响。
兴许是走的累了,纳兰流慢吞吞走到前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心底一时间有了无奈的决定,今夜是打算就此露宿河岸长廊了,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巡防人员来撵人了。
再有,这般深更半夜可没有交通工具送他回住处,况且,几个时辰之后,就能看到地平线破晓的朦胧,自幼又是惯于节俭,自然不会进旅社花冤枉钱,再者说,半夜三更,也不会有酒店为他这一道孤影敞开大门。
今夜将就于此也不会觉得委屈什么的,以前也没少这么干。
原因是,纳兰流在两年前离开那个偏僻的村落,搬到这座城市念书,又遇到了一个老头,一个住在隔壁的老头。
隔壁老头和在四年前过世的教书老爷爷不同,他一点也不和蔼,经常对纳兰流动口又动手。
纳兰流对老头相当畏惧,每一次闯祸都不太敢进家门,害怕被隔壁老头收拾。
所以,他时常闯祸,时常露宿街头。
闯祸的原因是,在学校里交了几个混蛋做朋友,经常被带的偏离正义的航道。
渐渐的,困意涌上心头,冷风无孔不入,毫不客气钻进他单薄的校服外套,而后渗入骨髓,与困倦夹杂在一起。
此时此际,名副其实的又冷又困。
纳兰流突然有些理解先前在办公室内严庆哈欠一个接一个是怎样的折磨了。
纳兰流环抱双膝,蜷缩似的靠在长椅狭窄的角落里,闭上双眸,就这样渐渐睡去,孤独的与夜色作伴。
一开始,随着呼吸,纳兰流蜷缩的身躯起伏波动比较大,偶尔还有寒冷逼迫的轻颤,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不,是大男孩,又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可怜虫。
随着时间流逝,无知无觉中,纳兰流蜷缩的身体渐渐变得无声无息起来,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小石头散开波纹之后的恢复,最后变得无波无澜,没有一点动静。
在外界看来,这只可怜虫似乎经不住恶寒的考验,来不及说声道别,就没声没息的与世长辞了。
看上去寂然不动,毫无声息,事实上,此时此刻的纳兰流已经进入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呼吸节奏之中。
随着这种呼吸节奏的进行,他的胸腔内部逐渐生起一股股暖流,随而流向全身上下,不时便彻底抵御夜下的寒冷,犹如火炉般温养着身体,无比的舒暖,整个人也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宛如梦入浮虚,沉沉入睡,但现实的风吹草动一样被他模糊的感知到。
此时,纳兰流看上去是正常入睡,但所处的状态实则是在进行一种极其复杂的呼吸吐纳法。
无声无息,却心身共鸣。
这种吐纳法妙用无穷,最大的功效就是起到极好的养生去疾的作用,若此刻纳兰流盘膝端坐,妥妥的老僧、老道入定模样。
教书老爷爷一生凄凉,无妻无子,半生流落他乡,致死都无人知道他生于何处,也许多年后,除了纳兰流,老人葬在青山何处也再无人知晓。
老人离世前留给纳兰流许多东西,这种吐纳法与精湛的书法技艺尤为重要。
呼吸吐纳法、书法技艺是纳兰流自幼得其传授,如今方能享之妙用,受老人余荫。
纳兰流的记忆力生来不得上天眷顾,记不牢它事它物,唯独吐纳法与书法精要刻进了骨子里。
教书老爷爷学识渊博,熟读古籍,为消除缠身的病魔,老人家更是精通古人养生之道。
幼时的模糊记忆中,曾听过教书老爷爷讲诉,这种吐纳法是老人自己将古代各家吐纳练气法熔于一炉所创,故名古人吐纳法。
因为受老人的学识熏陶,纳兰流也曾粗略翻阅过《养性延命录》、《庄子·刻意篇》、《素问·上古天真论》等一些关于练气吐纳的古籍文献。
纳兰流从一些吐纳养气之道的古籍记载中发现,古代各家吐纳养气之道的玄妙或多或少都与老人所创的吐纳法有相通之处,却又不尽相同。
老人所创的吐纳法无比复杂,极难掌握,幼时纳兰流初学此法,几近搭上性命,若没有老人细心教导与寸步不离的看管,让他自己胡乱吐纳,不是活活憋死自己,也难逃断气而亡。
吐纳法与书法技艺是老人决心让纳兰流必须熟练掌握,说是刻进骨子里,倒不如说被老人逼迫学习。
迄今为止,纳兰流对此两法未曾有一日懈怠,每日练字,每日吐纳,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幼年时,纳兰流便已经熟练掌握吐纳法,通常用在睡觉时进行。
老人家曾说过,每日坚持修习古人吐纳法,勤练书法技艺,足以让他受用终生。
最起码,吐纳法可强身健体,驱除疾病。熟练书法技艺,可让他自己能养活自己,不至于饿死街头。
果不其然,十二岁那年老人逝去,留下纳兰流孤身一人,他也正是依靠此两法才能挺过艰难的生活。
若非老人传下吐纳法与书法,在四年前那段无依无靠的灰暗岁月里,不是病死也早已饿死,哪里还有今时的日子。
如今别看他一副羸弱的样子,那也只是因出身不幸,出于内心的自卑与眉宇间始终舒展不开的黯然使然,但若真发起狠劲来,撂倒三五个成年壮汉绝不含糊。
自幼习得吐纳法,纳兰流打小就无病无灾,一身力量更是强于同龄人数倍不止。
而且,如今他的书法也算登堂入室,依靠书法技艺讨生活,不仅能顺利上学,生活倒也不算太过窘迫,反而还有几分逍遥。
河岸廊道的长椅上,纳兰流身体蜷缩,以吐纳法入睡。
夜色静谧,时间过无痕。
数个时辰之后,天色微微发亮,天地间一片朦胧而阴郁,雾霭压的很低,笼罩满城高楼大厦,浓郁的化不开。
这个时候,纳兰流悠悠醒转,当他睁开双眼时,有那么一瞬间,一对漆黑深邃的眸子竟然泛着如青灯般的璀璨光泽,给人一种极其神异的错觉感。
不过,那种奇异而神圣的光泽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双眼霎时恢复成往日暗淡的摸样,整个人看起来像此时的天空一样阴郁,没有几分活力。
当然,这一切的变化纳兰流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事实上,年幼时他尽数掌握吐纳法之后,每一次吐纳结束,双眸都会短暂的闪烁着神韵光泽,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曾知晓,或许也只有早已过世的老人曾察觉过异样。
醒转过来的纳兰流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轻盈舒坦,目明耳聪,心境也清明不少,他刻意与昨日划开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望着朦胧的天色,开始全新的一天。
从长椅上起身,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骼咔咔作响,随意整理一下褶皱的衣服,辨了辩方向,沐浴初晨的微光大步离开此地。
时间流逝,初晨的雾霭在无知无觉中散去,金灿灿的太阳慢慢爬出地平线,洒下柔和的曦光,天地间朝气蓬勃而浓烈,这座城市也像是结束了睡眠,渐渐喧闹起来,人来嚷往,车水马龙。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纳兰流徒步来到昨夜那条步行街。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昨夜发生的种种画面,内心免不了泛起些许波澜。
他远远的看了一眼昨晚的命案现场,发现那里一干二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纳兰流不得不感叹,保护世界和平的警察叔叔执行能力可谓不惊人。
脑袋开花的方明安现在应该已经被送到殡仪馆了,在某号冷藏柜里,躺在装尸袋内。
隔着殡仪馆、冷藏柜、装尸袋这三层关卡,应该再难有机会看到了。
纳兰流没有过多在意,跟无事人似的在附近买了一些热气腾腾的早点填了填肚子。
满足了肠胃的需求,感觉腹中有些臌胀,纳兰流精神抖擞,走向昨晚他与华莹雪曾进去过的那座商业广场。
商场每日都要等到上午十点,才会对游客开放,此时还没有到十点,纳兰流走到商场门口,从衣兜里掏出书法兼职的工作牌,在保安的点头下走了进去。
富丽堂皇的商场内还没有对游客开放,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些工作人员提前到来,在店铺里忙活,准备开始一天的劳碌生活。
纳兰流轻车熟路,直奔第五层的一家少儿书法培训班,他凭一技之长在这里兼职书法教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每个周末都会到职,虽只有每周末兼职两天,不过其报酬也是令他相当满意,在生活开销上绰绰有余。
此时的时间尚早,离开课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多小时,若非昨日露宿街头,他也不会来的这么早。
不过,纳兰流发现今时的培训室不同往常,今日居然早早的就开了门,这让他不禁有些心生疑惑。
纳兰流没有任何犹豫,他对这里极其熟悉,带着些许不解大步走了进去。
培训室内空荡荡,非常安静,入目尽是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不过抬眼望去,在办公区那里,纳兰流看到了一位关系熟络的男同事,对方年纪比他大上不少,看上去二十来岁,年轻俊朗,相貌出众,留着一头寸发,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精神,他与纳兰流不同,是培训班的正式教师。
纳兰流走进培训室内,最开始对方并没有察觉,过了一小会儿,他无意间抬头发现培训室里多了一个人,先是活见鬼般大吃一惊,而后放下手头整理的文件,快步迎了上来。
那名男教师丝毫不见外,缠上纳兰流喋喋不休,满眼都是充斥着好奇之色,一口气吐出一连串的问题。
“小流?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快完蛋了吗?”
“哎,我听说昨晚你因为命案被带走,这么早出现在这里,你是不是越狱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跟我说说,让我也知道知道,你还真是命运不济,这么大的事都被你给摊上了。”
“平日一副蔫吧没精神的样子,没想到你这么胆大包天,捅了那么大的娄子还敢明目张胆的跑这里来,是舍不得,还想继续给小朋友上课吗?”
“我劝你理智一些,跟我说完昨晚都发生了什么,然后你快点去自首,免得罪加一等,你年纪还小,知错就改,不至于被一棒打死。”
“不对,小流你不会是受打击太大,精神失常了吧?!要不咱先看看医生去,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踩缝纫机的事儿?”
……
纳兰流直翻白眼,对眼前这个大舌头爱答不理。
最后,那名男同事交给他一些材料,无奈告知因昨晚的变故,他已经被解雇了,消息通知已经发送到他的手机里,这么早过来也是私下关系好,帮忙办理后续手续。
纳兰流笑着点点头,含糊的跟对方说了一些昨晚自己的经历,不过关于黑影的存在,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东西,他没有任何透露。
“原来就是虚惊一场的乌龙,凶手另有其人,你们也是够侥幸的,不然要真是鞋子砸死了人,法网恢恢,你和你那同学统统都要完玩儿,不过现在好了,昨晚那么一闹,你虽然没事儿,但也没法继续在这里讨生计了,老兄我想帮你也有心无力。”
男同事拨开云雾见太阳之后,摊了摊手,神色满是惋惜之意。
最终,男同事又继续忙活自己手头的工作,两人一如往常,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起来。
算了算时间,此时距开课还尚早,纳兰流也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留在培训室里,拿出手机充了几十分钟的电。
期间,他拿起纸笔,给小朋友们,也就是受他教导书法的学生留下几幅字,并叮嘱那名男同事,让其传达给小朋友们要记得临摹练习,也算是临别的课业了。
最后,纳兰流拿着一些相关文件和自己的手机,向那名男同事告别后,挥了挥手,大步走出培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