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设想总是与现实南辕北辙。
爸爸陈天宇早早的做好早饭准备叫陈宣吃饭然后出发去学校,可陈宣的房间里并没有人,被褥被收拾的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
看到这一幕的爸爸陈天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连续几天了每天清晨都是如此,他知道儿子又早起晨练去了。
晨练可以增强体魄是件好事,可陈天宇却眉宇紧锁似有郁结,等他叫起小儿子陈明监督他洗刷时,陈宣刚好晨练回来了。
望着满头汗渍穿着短衫的陈宣,陈天宇眉头川字陷得更深,但看着他在饭桌上闷头扒饭的样子,陈天宇欲言又止,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到叛逆期的儿子情绪有些不对,像是在赌气。或许等忙碌完学校的事情后需要跟儿子来一场好好的谈心。
吃过饭后,爸爸陈天宇骑着电动车载着陈宣去往新学校,路上父子两人一路无言沉默着,就像绝大多数的父子无话可谈。
晨曦舒散,清风拂过细碎的发丝,陈宣安静的坐在电瓶车后排看着马路边一成不变的高楼和绿化带,一成不变的景色看多也就会使人麻木。
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待着路口的红绿灯和弥散的车尾气,原本以为路程不会太远的,却没想到走了快半小时才到。
站在校门口,仰头看着巨大烫金字组成的甬城实验高级中学几个大字陈宣一阵失神,恍惚间他像回到了第一次去县城的陵兰中学读书的一幕,差不多的学校大门和两旁大同小异的励志题词。
假期即将结束,校门周边的围栏上横幅已经挂起欢迎新生的标语和字符,周围的墙体上还插着随风招展的五色小旗子...
明明才一个夏天,却恍惚过去了很久。
陈天宇将电瓶车停到一旁,领着陈宣准备进入学校里,虽然还是暑假但已临近尾声,招生和新生入学的工作已经开始了,能看到零星的人从校园侧门里进进出出。
“喂!你们干什么的?!”校门口保安远远地拦住的父子两人的去路。
“师傅你好,我们是来找刘主任的,麻烦行个方便。”陈天宇异常客气地笑回道。
“那个刘主任?”保安不买账的上前盘问起来。
“刘一首主任。“陈天宇刻意强调道;“就是今年负责招生办的那个刘主任。”
“哦..”
保安哦了一声,然后一脸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起父子两人并说道;“是来托关系,送孩子进实验中学读书的吧?”
保安直白的话弄的陈天宇有些尴尬,略显窘态的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接茬。
“你最好打个电话,否则你们不能进去。”保安冷冷地说道。
陈天宇闻言无奈地拿出手机打电话,可是电话那头迟迟没人接听,一连拨了几个都没人回电。
保安双手抱臂宛如门神般也不驱赶也未催促,陈宣看到他的脸上泛着淡淡讥笑,似乎早已看穿了什么。
少年的心宛如根刺般不舒服。
“刘主任一定在开车没时间接电话..”陈天宇对着保安满脸讪笑解释道,这个蹩脚借口怕是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陈宣站在一旁,看着父亲褶皱的额头急的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身形有些佝偻和弯曲,鬓边夹满了白发,脸上带着焦虑和谄笑。
陈宣内心晦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实验中学的校园很大,林立的教学楼建筑古旧充满了年代感,粗大的树木耸立在校园角落随处可见,空气里透着奇特的书香和青春的气息,一切无不彰显着这座学校深厚悠久的教学底蕴。
偌大的校园,横竖的走廊和小道让人无所适从很容易迷失,幸而保安“贴心”的给提前指好了路。
电话最终还是没打通,陈宣看到是爸爸陈天宇悄无声地塞了一包烟到保安的口袋里。
进了学校后,爸爸陈天宇对陈宣道;小鬼难缠,日后你长大成人走向社会,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要懂得变通。
两侧的榕树茂如华盖遮住了阳光洒下,绰绰阴影铺满了泛着苔藓的小道上,也洒在陈宣的心上。
循着保安的指路,在一座暗红色教学楼旁侧,一座爬满了爬山虎不起眼的办公楼,三楼一间写着招生办的房间。
爸爸陈天宇脸色变得凝重,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衫然后恭敬地敲了敲,在得到一声进来的回应声后,他弯着腰小心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宣则留在房间外,站在走廊上面朝空旷背对着房间,看向远处偌大的操场,竟然有人在那儿打篮球和踢足球,偶尔能听到爽朗笑声和肆意的尖叫。
阳光白晃而刺眼,洒向这片纯洁而青春的场地后也莫名变地温柔,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清新和美好,不该有忧伤和烦恼。
房门虚掩,陈宣隐隐能听到爸爸和刘主任断断续续的对话..
“你儿子的成绩还可以,但是他毕竟没有这里的学籍..这个事情我也很难办..”
“我知道..您..多费心..再给想想办法看...”爸爸嗫嚅的声音响起。
无法想象平日里的一家之主居然如此卑躬屈膝。
“很棘手.……每年想进实验的人挣破脑袋..”
“但办法也不是没有...”
“要不是..和我是多年的同学..我真不会松口..”
“您..多费心..拜托..好好感谢您..”爸爸重复着感谢的话语和奉承的讪笑,陈宣能听到那种卑微和小心翼翼。
“名额..大概要...八到..十万..”
“嘶..”
爸爸陈天宇猛然倒抽一口冷气,似乎被整个巨额数字所惊到,以至于连门外陈宣也听到了。
伴着房间里一阵长久的沉默,爸爸陈天宇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无力卑微地恳求起来;”刘主任....您看...能不能再给便宜点?”
“嫌贵?..这还是看在同学的面子上..你当这是菜场买菜还讲价还价?”尖锐的讥讽声响起,并变得不耐烦起来,”嫌贵..可以不用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刘主任..怪我嘴笨不懂规矩,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讥讽羞辱,爸爸陈天宇一阵地道歉像犯了错的小学生顿时惶恐无措起来,甚至还要卑微不堪。
那个儿子忍受得了父亲在外人跟前卑躬屈膝呢?
断断续续的对话像噬心虫顺着耳朵钻进陈宣的心里,胸口的手术疤痕又在莫名疼痛,他双手抓紧栏杆努力的装作平静。
一阵风吹过,少年脸上倏然一凉,他伸手去摸才发现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潸然地滑落过他的脸庞!
他又一次哭了,奶茶店里是因为梦想,而在这次是迫于现实。
来到甬城,饱尝到生活艰辛的少年总以为自己长大了,见识到了生活的不易艰辛,但直至此刻他才知道生活远比他所见的还要残酷和血淋淋百倍!
对话还在继续,爸爸言语愈发卑微示好,对方的语气如此趾高气昂。
陈宣几乎要听不下去了,握着扶手的双手青筋暴起,他多么想冲进去,拉着爸爸走掉!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求情弯腰!
爸爸啊,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如此卑躬屈膝!
但陈宣知道,如果这样做的话,爸爸肯定会大发雷霆!即便是低三下四,也是他托了好些关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很讽刺,可悲对吗?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可悲、可笑。
相较这些,球场上那些嘲讽奚落的言辞不过是过家家一样的不痛不痒,不值一提。
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学校。
这个本该美好的地方,陈宣一刻也不待下去,他埋着头就像绿化带里被烈日晒焉了的草木,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
屋漏偏逢连夜雨,来时候还好好的电瓶车也莫名地没电了。
顶着越发毒辣的太阳,爸爸陈天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陈宣说让他打个车回家,自己慢慢地推车回家再去充电。
陈宣低着头红着眼固执地摇摇头,他倔强地在身后帮爸爸推着车。
就这样父子两人推着车一步步向着家方向走去。
父子之间起初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但看着前面那弯腰驼背汗流不止的爸爸,原本还赌气的陈宣忍不住地率先开口道;“爸爸,我想回老家读书。”
随着这句话出口,他眼泪在抑制不住地啪啪掉落!他很久没有这样痛哭过了,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候和最痛的时候。
钢铁一样男子汉可以承受住任何打击和苦难,却无法忍受自己亲人受一丁点的委屈和羞辱。
“我知道。”爸爸陈天宇只是淡淡地回道。
“您知道?”陈宣顿住脚步,错愕看向爸爸。
“你的心事几乎要写在脸上了,身为父亲又怎么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呢。”
知子莫若父。
爸爸陈天宇推着车没有回头道;“你天天清晨外出晨练,其实是为了回老家读书继续打篮球对不对?!”
“我...”陈宣更加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