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奇的东西应该是好的，否则怎么可能一直在这里放着？假如这次能接通呢，假如里面能传来声音呢......”黑色的机壳上闪烁着锃亮的光泽，沙志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
诱人的光泽让他欲罢不能——因为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拿到。
“这高科技的东西一定是好的。但是，假如能打通，可以打给谁？谁家会有电话机？江秋天家应该有，袁华元家多半也会有，但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其他还有谁呢？”
沙志脑中飞转，手指在衣兜中轻轻敲击，突然想起自己和章子强一起去接李心刚父亲的事。
“对了，李心刚父亲一定是接到学校的电话赶过去的。”他跟着想起了去年夏天去李心刚家玩的时候，李心刚曾带着他到附近转，到过离李心刚家只有一百多米远的古台村村部。
那是一栋红墙黑瓦的长房子，里面还有个榨油菜籽的榨油厂。村部的屋顶上有两个绑在一起的大嘴巴高音喇叭，那是村干部向村民发布消息的地方。
“他们古台村村部一定有电话机，当时学校的电话一定是打到了村部，村部的人接到电话后再通知李心刚父亲的。没准通知李心刚父亲的就是那两个“大嘴巴”，没准李心刚现在正在村部玩高科技呢！”沙志想到这里，嘴角微微笑了笑。
年前与李心刚分手到现在才几天时间，但沙志依然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一样，仿佛已经有一段漫长的时光逝去了。
时光漫漫跨越了一年，从去年年尾到这个年初已经可以说是两个年头。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怎么能不想念？
沙志不禁摇摇头，但心底却油然而生一股想念。
瞬间感觉很想念他的那些同学，李心刚、郭家宝、百事通，还有……，此刻他们会在哪里，又会在干什么？
想着想着，当他的目光再次遇到窗户再次遇到那黑色的诱惑，大脑立刻兴奋了起来。
“太好了，打给李心刚！”当然要打给曾给父亲写过信的李心刚。至少一半是因为李心刚的信的缘故，虽然仍然有些压力，但沙志这个假期还算过得相对轻松。
沙志迅速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以后右手快速伸进窗户，把话筒拿出来放在耳边，像其他人做过的一样用头夹在肩上，然后左手伸进去按住电话机，跟着右手再次伸进去开始摇手柄。
“喂，我是总机，你要哪里？”
话筒里面竟然真的传来了声音，沙志终于人生第一次接通了电话。但是声音传来的时候，却有些发愣。一种很温柔悦耳的声音，完全是电影里面听到过的女特务声音。沙志猜那应该是小镇邮电局里那个人称刘姐的话务员的声音。
刘姐，沙志以前时常见到，但从未正面打过交道。她的声音沙志自然也听到过，不过虽然很动听，但是完全没想到会如此温柔。可能是电流改变了声音，也可能这才是真实的声音。
但，这一定是沙志第一次听到如此温柔的声音，不禁有点发愣。
“喂，我是总机，你要哪里？”电话中再次传来温柔悦耳的声音。沙志如梦方醒，赶紧说：“喂，总机，我要长平乡古台村。”
沙志模仿着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打电话方式，不过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大声嚷嚷。生活在小镇上，他明显属于那种“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人，只是没想到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喂，你哪里？”
“喂，我是……”沙志犹豫了一下马上接着说，“我是农电站，我要长平乡古台村。”
“喂，你要长平乡古台村，是吗？”
“是的，请帮我接一下他们村的李支书。”
“李支书”是沙志临时虚构出来的。虽然他心中期待李心刚正好就在电话那头的村部，但那种可能性极低。
他此刻想到的是只要能够打通电话，只要能亲身体验一下高科技带来的感觉就好。至于电话那头是谁没有关系，张三可李四也可，当然，如果正好是李心刚就更好了。
“我是总机，你要接长平乡古台村，是吗？”
电话效果不是很好，里面电流的沙沙声绵绵不断。沙志终于明白父亲和那些打电话的人为什么总是很大声地对着电话嚷嚷，并不断重复了。
“是的，长平乡古台村！”
“你等等。”
温柔悦耳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里没有了话务员的声音，但是沙沙的电流声还在，已经开始转接电话。
沙志记得父亲说起过电话的接通过程，像他要打通这个电话，首先穆城的总机要接到县总机，县总机再接到长平乡总机，长平乡总机再接到古台村，时间通常会很长。他不知道这通电话是否一定要经过县总机，但知道一定需要时间接转。
他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耳边伴着电流的沙沙声等。但是，他也很警惕地观察着附近，一旦有人出现他将立马转身走开。
附近一片安静，根本没有人来的迹象。他耐心而警惕地等着观察着。
终于，电话里面传来了一个成年男人尖细的声音：“喂，你找谁？”
沙志心头一喜，迅速回答：“喂，我找古台三组的李心刚。”
“喂喂，你找谁？”
“找三组的李心刚。”
“喂喂，你找谁？”
沙志这边虽然有电流声干扰，但电话效果还算不错，对方比较尖细的声音能听得比较清晰。
电话那头总是“喂喂”，估计收听的效果不怎么好，但沙志心里有点虚不敢大声嚷更不敢吼，决定简单点，嘴靠着话筒直接说了一声：“李心刚！”
“喂喂，李心刚？”
“李心刚。”
“喂喂，他不在这里。你哪里？”
其实沙志已经判断出李心刚肯定不在村部。虽然早已经知道会是这样，还是有点泄气，但想电话既然已经接通了还是与对方打个招呼，于是说：“我这里是穆城。”
“喂喂，穆勤？”穆勤是穆城北面的一个乡。
“穆城。”
“喂喂，穆勤，什么事？”
“不是穆勤，是穆城！”虽然沙志有点着急，但仍然不敢把声音变大。
“干什么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东头，口气严厉地喝问道。
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人。
尽管有所准备，沙志心中还是马上“咯噔”了一下，预想中的转身就走已经不可能转身就走。
好在他本就是无事找事，于是迅速放下话筒，同时脑中念头一转反问道：“曹江在吗？我来看看他。”
不等对方开口，又跟着问道，“你是农电站的？”问完后冷静地看着走近了的对方。
沙志没见过那人，但听口气应该是农电站职工。因为曹敏兄弟的原因，沙志过去总往这里跑，这里的职工和家属多少有点印象，但眼前这人明显没见过。
“你是——”听过沙志的话后，年轻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些。
“我姓沙，家在这旁边的西街上。我以为他在，过来拜年。”
“你是沙家的，早听说沙家有个儿子在读高三，原来是你！”年轻人的语气瞬间变得热情起来。
“你是新来的——”沙志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问。
“算是新来的，去年九月份调到这里工作。你是沙志吧，听说过你，也认识你爸。现在小镇上唯一的高三学生，据说成绩很不错！工商所的黎小军，你认识的，他未婚妻杨春桐对你的评价很高，说你是小镇上最会学习的。”
年轻人看看沙志，不等沙志开口又满脸笑容地说，“曹江已经调到穆勤乡去了，我来这里接的正是他以前的工作。”
“杨春桐那是瞎吹，可能因为我们以前是一个单位的老邻居。”杨春桐是沙志父亲以前一个同事的大女儿，曾经与沙志一起住在江边的单位宿舍里，初中毕业后一直在穆城待业，元旦时与工商所工作的黎小军订了婚。
“不要谦虚，成绩好就是好。”年轻人笑着说，“刚才不会是在偷听刘姐的声音吧？”
“没有的事，只是……”沙志自然不会承认。
“刘姐的声音真是迷死人，不是一般的好听，把计生办的小吴迷得一愣一愣的，三天两头跑邮电局。他这过年放假还没有正式上班，已经过来了。”
“的确好听，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经过电话好像还有点点变调，听起来更有味道。”没等年轻人开口，沙志跟着问，“小吴，吴家庆？”他差点忘了那个曾经引发小镇居民热议的大学毕业生，没想到半年时间不到，那个毕业生又有了新故事。
“的确有味道，要不然小吴也不会三天两头跑。”对面的年轻人呵呵地笑着，“对，长得黑黑瘦瘦的吴家庆，我刚从他那里过来。”年轻人虽然已经参加工作，但很明显工作时间不长，也比沙志大不了几岁。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就把一个八卦告诉了沙志。其实这个八卦在小镇上已经不是新鲜八卦，只不过对沙志这个平时基本上在外地上学的人来说还是新鲜八卦。
“三天两头？他不会是想......”沙志诧异地问。他偶尔问过母亲，母亲只是说吴家庆是个老实人不想多说，但也提到吴家庆可能是因为受到政治影响才分配下来的，并不是先前众人猜测的成绩差或者是因为盗窃、打架斗殴等原因造成。沙志与那个刘姐不熟，但知道她已经离婚，独自带着一个至少六七岁的女儿生活。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故事，双眼紧紧地盯着年轻人。心想老实人办扎实事，一出手就是大事。
“为什么不行？”年轻人马上反问，两只眼睛也是紧紧地盯着沙志，“这都什么年代了！高中生，老一辈不理解，你也不理解？”
“当然理解，当然理解，”沙志马上表态，笑笑说，“只是，还是有点不习惯。”
“理解就好，只要理解就可以习惯，没有什么不会习惯！”年轻人呵呵地笑着说，“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这是一个健谈的年轻人，说个不停，但二人自此认识了。
“唉，打个电话真不容易！”虽然新认识了这个叫王建中的年轻人，也知道了一个八卦，但沙志走的时候依旧满脑子的“喂喂”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不过他仍旧挺高兴，因为在这个正月里终于人生第一次打过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