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姆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双腿离地,整个人躺在半空中。
背后似乎被两条强壮结实的手臂给托举起来,虽然说这种公主抱的姿势很温柔,但实际感受却意外的有些颠簸。
这也难怪,因为那双手的主人目前正在努力奔逃当中,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顾虑这么多事。
“恩修,在前面的断树那里右转!快点!”
“右转是吧?明白了!”
熟悉的声音和逐渐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互相高喊着,就算在这种状况下听起来仍是那么和谐。
被剧烈上下摇晃身体的雷姆,努力甩了甩头将意识拉回到现实中。
“瞬……你在干什么……”
“啊?雷姆?!你醒了吗?”
瞬一边马不停蹄地赶向远方的那棵断树一边兴奋地回应着她,并且还抽出空隙低头看着雷姆
雷姆意识朦胧之下努力抬头仰望瞬的脸颊,不禁喉头痉挛,嘴唇颤抖。
可能是伤到了额头吧?少年的脸上不断有鲜血流下,身体各处残留着昨晚的魔兽咬痕,并且又增加了不少新伤,此时正在渗出血来。
“……太好了,你还真是个让人操心的孩子啊,雷姆。”
拉姆摇摆着粉色的秀发,和瞬并肩奔跑的时候微笑着回过头来。
她绽放出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看到的笑容,然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雷姆的头——就跟那晚一样,紧接着……
“芙拉!”
拉姆短暂咏唱风元素的咒语,操使着风刃切开树木,将拦路的魔兽切成好几段,让其化作森林的养分。
“……咕。”
突然,拉姆感到一阵眩晕,打了个踉跄,脚步不稳地撞在了瞬的身上。
“拉姆!没事吧?要我背你走吗?”
“……吵死了,拉姆的身体状况还轮不到恩修关心,专心跑你的。”
把体重寄托给瞬的拉姆,额头上那“失去了角的伤痕”中流出了鲜血。
雷姆注视着两人,这才慢慢明白了当前的情况。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为什么会受到他们的保护,这都是因为——
“为、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管我呢?”
雷姆在摇晃之下,疑问脱口而出。
见瞬露出疑惑的神情俯视着自己,她颤抖着嘴唇继续说道:
“姐姐和瞬也一起来那就没有意义了,得让雷姆……让雷姆一个人解决……受伤的人,雷姆一个就够了……”
瞬沉默着,旁边的拉姆也许是想到了什么,没有回应雷姆的话语,雷姆见两人沉默不语,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拼命寻找话题求得他们的理睬。
“是雷姆的、雷姆的错,因为雷姆昨晚犹豫了…所以必须得让雷姆负责……否则,雷姆就没脸见姐姐,没脸见瞬…”
“那件事才不是雷姆的错啊,是我自说自话地冲过去把你推开的,真要怪的话就怪我好了。”
“但是!其实,瞬本来是不用被咬到的……”
就算是疲于奔命,无暇停下来仔细倾听雷姆话语的瞬,似乎也听清楚了这句话。
瞬绷着脸低头看向雷姆,少女继续自顾自地向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过。
在昨晚的森林攻防战中,瞬挺身而出保护了不够成熟的雷姆。
亲眼目睹魔兽的獠牙贯穿、撕裂,最后沉浸在血泊中的瞬的肉体,雷姆对自己的行为和判断真是哑口无言。
瞬的身上所散发出的浓烈气味,和过往烧尽一切的遥远记忆中的那股味道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当闻到这股气味的一瞬间,雷姆便因为恐惧和厌恶而动弹不得。
“因为雷姆犹豫了是否朝瞬伸手,所以瞬才会差点死掉,才会遭受到更多复杂的诅咒,所以……”
“所以…为了赎罪,你就想独自一人解决所有问题吗?”
听到雷姆的忏悔,瞬虽然呼吸紊乱但还是点头表示理解。
雷姆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迎接幻想中可能会有的怒骂和蔑视。
本来在进入森林前她就应该尽早被瞬骂得狗血淋头才对。
会把这件事情延后,是因为雷姆想尽早拯救瞬呢?还是没有觉悟面对自己的软弱呢?
——肯定是后者吧。嘲笑自己软弱的心之后,雷姆如此心想。
不管被他骂得有多难听,雷姆都会心甘情愿地承受。
因为那是自己犯下的错,以及应该被给予的惩罚。
“雷姆。”
“在。”
雷姆听见瞬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便做好心理准备,抬起头来。
——眼前,是瞬的手指。
“吃我脑瓜崩呀!”
“唔?!”
骨头和骨头相撞的声音响起,雷姆眼冒金星的痛呼了一声。
锐利的痛楚让视野闪烁了一瞬间,雷姆不明就里地捂住了额头,自己现在没有鬼化,肉体强度与常人无异。
遭受敲击的额头微微肿起,从外表看来应该会变红吧。
雷姆面对着这般莫名其妙的情况而傻傻的当场愣住了,瞬俯视着她说道:
“真是的,你是笨蛋吗?我们可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伙伴啊!怎么可能让你为了我独自一人身处险境!”
“有什么事情不要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去解决,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正因如此,才需要依靠他人生存下去。”
在哑口无言的雷姆面前,瞬的表情越发凝重,不是因为雷姆天真的想法,而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
两人的速度还是太慢了,雷姆现在因为伤痛而没办法自主行动,要抱着她一路逃到结界边缘也不太现实。
单凭现在的速度,估计魔兽们一会就追上来了,而在这之前,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扭转局面才行。
于此同时,跑在身旁的拉姆一边用手按着疼痛的头,一边开始咏唱魔法。
“拉姆!森林的结界在哪里?”
“只要能突破前面过来的那一群,然后全力向左跑就可以了……恩修,你想做什么?”
面对拉姆的提问,瞬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地再次看向惊愕中的拉姆。
“我去引开那些魔兽,之后就拜托拉姆前辈照顾好雷姆了。”
“我明白了,那么请小心。”
瞬和拉姆没有放慢奔跑的速度,但在听了两人的对话后,雷姆绝望得几乎眼前一黑。
“那样的话瞬根本不算得救吧……请、请不要那么做,那样的话,雷姆的努力就……”
“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有勇无谋的男人,你就等着看我使出绝招,上演一出精彩的逆转胜利吧!”
雷姆不知道瞬的绝招是什么。
老实说,她根本怀疑瞬的绝招是否存在,甚至觉得那只是现场的敷衍话。
毕竟,瞬想单独穿过魔兽群,这个前提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她也从没看到过瞬变身挥剑的样子。
“就算瞬不这么做……魔兽这种小杂碎,雷姆也能消灭……唔。”
不能让瞬再次踏入危险之地,这么想着,雷姆试图催动僵硬的四肢。
但是,下垂的手脚却不肯遵从雷姆的使唤。她手指发抖,嘴唇也只到微微颤动的程度,顺手的武器也不在手边。
“雷姆的……武器呢?”
“那个东西我现在没手拿啊!下次还是弄个新的给你吧!”
面对身体动弹不得和赤手空拳的现实,雷姆深切感受到自已无能为力。
自己只能受人保护的状况让雷姆再次感到绝望,这时候,她的身体被小心地交接给了拉姆。
“别弄掉咯,我可不希望之后还要掉头回去找啊,拉姆前辈。”
“啰嗦,拉姆怎么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你快去快回吧,恩修。”
雷姆在姐姐的怀中抬头仰望着瞬,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明明自己如此地蔑视瞬,可是他为什么还要为雷姆做到这种地步?
“瞬,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嗯?啊……这个嘛。”
听到雷姆的提问后,瞬低下头沉思了一瞬,然后竖起自己的小拇指,露出第一次见面时,那份纯真的笑容。
“因为我们约好了,要带你回家,再去和大人们开心地跳广场舞,跟孩子们讲故事,玩游戏。
“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也一定要把你带回去,我们约定好了的。”
说完,他用竖起的小拇指和雷姆的小指勾在一起,用大拇指按下印章。
“说完了——那么雷姆就拜托你啦,姐姐大人。”
“拉姆会祈祷恩修能平安无事地与我们会合的。”
简短的对话过后,瞬和拉突然往不同的方向跑去。
拉姆朝右,瞬往左。
在正前方等待他们过来的那群沃尔加姆,因为猎物分散而瞬间慌乱动摇了好一阵,接着便向瞬追了过去。
“……姐姐大人!”
“这是恩修拼上性命争取来的宝贵时间,我们要充分利用它。”
拉姆的额头浮现出汗珠,用焦急的口气向雷姆这么说着。因为负伤和疲劳的缘故,拉姆现在的奔跑速度绝对不算快的,和鬼化后的雷姆更是不能比。
想到这里,雷姆就为自己的窝囊而后悔得想哭。
只要能鬼化,雷姆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打破这个现状,无论是保护瞬还是反过来抱着姐姐走都能办到。
然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自己体内的“鬼”却根本没有半点要现身的意思。
在鬼族之中,自己只是一个软弱的半吊子,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一直拖姐姐和瞬的后腿。
和懊恼的雷姆不一样,拉姆在知道瞬的决心之后奔跑的脚步更是没有一丝迷茫。
虽然在拉姆心中,在这种时候瞬的顺位肯定是要比雷姆高上一点,但她比雷姆更加明确事情的优先顺位。
在这种情况下,她肯定认为雷姆是优先于瞬,甚至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而且,既然知道瞬会主动充当诱饵是为了提高两姐妹的生存几率,她就会立刻毫不犹豫的同意。
雷姆认为敬爱的姐姐的决定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她又在想,姐姐为什么能这么坚定,难道她能抛弃一切吗?
既然姐姐可以轻易作出这种懦弱的决定,那真希望她能展现出作为姐姐更厉害的一面。
就像小时候向姐姐寄予全盘信任的那时一样,雷姆明知道自己不讲道理,但还是在努力呼唤姐姐。
“姐姐……瞬他,瞬他……”
“不可以回头,雷姆,这样会白白糟蹋掉恩修的决心。”
这是尊敬的姐姐所说的话,是无论何时都正确的姐姐所说的话。
只要听从她的吩咐肯定就没问题,因为无论何时,拉姆都是对的。
——既然如此,正确还有什么价值可言。
“姐姐!”
“唔!”
雷姆由衷的倾诉让拉姆神色一变。
拉姆双唇紧闭,睁大双眼,停下了脚步,雷姆扭动身子逃离姐姐的臂弯,掉到地上。
她用手强撑着转动身体,望向背后那少年奔跑的背影。
背影位于远处,奔跑速度不算快,但十分强壮有力。
有着一头黑发的背影遍体鳞伤,即使如此也将各种情感聚集起来拼死努力的样貌,那个人就是银川瞬。
然而挡在他面前的,是身躯巨大无比的漆黑魔兽。
这一头的体型跟其他魔兽相比个头大得夸张,可能是族群的首领吧。
瞬在周围魔兽的包围下,猛地冲向那头巨大魔兽。
雷姆向远去的背影伸出手,向那个不可能触及的背影,拼命地伸出手。
即使手指伸得有多么直,即使内心有多么激动,也无法将心意传达给那个背影。
尽管如此,但雷姆仍然为了传达这份心情而一个劲的呐喊着。
那一夜没能伸出的手,没能传达到的思绪,希望能在这次全都补给瞬。
“————瞬!”
不知道那声音究竟有没有传到他的耳边。
不过,她看见瞬似乎在回应她的喊声一般——一边奔跑,一边用手拔出了那把散发着鲜红光芒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