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可以帮我们搞到便宜的水泥、石子和沙子?”
“Sure,对于以前的我来说,这种事简直是简简单单。”
一个西装的眼镜仔,托了托自己的眼镜,不可一世地在面试间这样跟亚瑟多莉说道。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进材料啊,你们刚刚要求的那些东西,以前公司都是靠我去买的。只有我去,价格才会那么低。”
“那挺好,应该能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
“但现在不行了。”
“诶?”
“我现在不能再做这种事了。”眼镜仔又托了托自己的眼镜。“我不要再干那种事了。”
“什么叫那种事,这位先生,你为什么说得好像,你以前做的是坏事一样?”
“那就算不是坏事,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我刚刚说了,只有我去买,价格才会低,你知道为什么只有我去才能这样?”
“我……我以为。”天真的亚瑟再次显露出自己的无知。“我以为是因为你和他们的关系好。”
“我跟你关系好,我会有钱不赚你的?就算一次两次算我便宜点,难道还能次次都便宜?我又不是漂亮的女人,也不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谁给我这样的面子?”
眼镜仔的眼镜频繁地因为他鼻梁骨不够高而滑落下来,他不得不一而再地往上托回去。
“我蹲过铁枝的。”
亚瑟和多莉都目瞪口呆了。眼前这个眼镜仔虽然有种咄咄逼人的态势,但好歹也是西装笔挺还戴金丝眼镜,怎么都不像在那种地方蹲过的人。
“不相信?”
亚瑟和多莉都摇头。
“我刚刚才从里面出来的。”
亚瑟和多莉依旧不敢接话。
“铁枝竖着的,一根一根地,铁和铁之间,是我有限的自由,我比较瘦,手可以在那中间的空档伸出去,甩一甩。他们一般不会管这种动作,反正这样子也不可能打开铁锁然后溜出去。你们知道为什么在里面,要穿斑马横条衣服吗?”
“我——我不知道在里面要穿斑马横条,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亚瑟慌乱地掩饰自己的无知。
“哦没事没事,正经人家谁知道这个,不怪你们不怪你们。其实也没什么,横条的斑马纹,和竖条的铁枝投射在你身上的影子,就构成横平竖直的格子,看着这些方方块块的格子,你就知道自己以后要守规矩,成方圆,不然又得进来了。”四眼仔的谈吐温文尔雅,真的不像蹲过铁枝的人。
“我看上去确实不像那样的人,对吧,你们看不出来的——不对不对,我就不应该是那样的人,不应该!不应该!艚!”
眼镜仔突然暴怒了,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把文件都散落在地,也吧眼镜震落到嘴巴上。
“抱——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眼镜仔连忙弯腰收拾好文件,然后把眼镜托稳。
“先生,你介不介意说一下你蹲铁枝的原因,虽然我们没有在招聘告示上明写,实际上也没有这条规定,但是动物园毕竟是皇室资产,所以——”
“哦我明白的,我也是个老实人,所以才特地提前说出来,我不说,你们又有谁看得出来我蹲过呢,是不是?”
“是的先生,希望你坦白。”
“我是被冤屈的。”眼睛仔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刚刚说,只有我去买料,才能做到便宜,你们不知道为什么吧。你知不知道,以前,就是十几年前吧,可能也有二十年了。那时候我们金花国,盖房子,都是用实心砖头的。当然了,你们普通人很难留意得到。”
亚瑟和多莉都摇摇头。
“难道现在不是的吗?”
“现在还是不是?我不知道,现在的事我不管了,我也不想管,不想知道,我不想再搀和那些事情了。反正在我管事的时候,是可以不实心的。”
“大哥,你负责过的楼都在哪,能不能告诉我们。”
“怎么?”
“没有,就是想以后避开点走。”亚瑟有点羞涩地答道。
“不需要,不需要这样的。”眼镜仔摆手摇头,苦笑道。“你们太瞧不起我了,我都说了,我去采购的话,这些材料可以便宜。为什么?因为我会钻营。举个简单点跟你们解释吧。你一口气能掰断一根棍子,三根一起没准也能掰断,但是十根一起多半就是掰不断了,一百根一起就肯定没人能掰断。实心的砖头,就是一百根棍子捆在一起,坚不可摧。但理论上来讲,一百根是没必要的。一百根棍子掰不断,那九十九根棍子也不会断,对不对?那九十八根呢?九十根呢?六十、五十呢?要少到某一个点的时候,棍子才可能被人掰断。”
亚瑟多莉没有反驳,也反驳不了,他们没有相关的知识。
“而我呢,就是那个负责找到刚刚好不会断的点的那个人。多一些就多余,少一些就不够。一块砖头里,能挖掉多少土,只有我算得最精确。烧砖头的人根据我的图纸,做出来的砖头是恰恰好够用,我能帮公司把这个采购的价格压到最低。”
“这样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我以前是整个大笨城最顶尖的算计师,好多大楼都是我设计的,那里的砖头就是用我的办法算计出来的,光是材料上的成本,就节省了百分之十。虽然只跟你说十,听起来好像不多,但那是一栋高楼的计价,那如果是十栋、一百栋呢?很划算的。”
“就算如你所说,你设计的砖头是安全的,我们到现在为止也没听说过哪里有房子倒塌的事情。那你应该是很厉害的人,社会精英,上流贵族了,怎么又进到铁枝去了呢?”亚瑟问完,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没礼貌,继续补充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好奇,你如果不方便说的话——”
“没事,我必须说,一定要说,不然你们要误会我。”眼睛仔的眼镜片不知道为啥,仿佛在闪光,遮住了他的眼球,看不清。亚瑟和多莉都只能看见,镜片的后面,一串晶莹的闪光流淌下来,凉的。
“我被冤屈了。我明明算计好了,但是他们还嫌不够,再多挖了百分之一,就是那百分之一,出事了。”
眼镜仔的鼻音突然加重了,重得像他的鼻腔和咽喉被瞬间注入了铅,发不出声了,哽咽。亚瑟和多莉也不好插嘴,只能默默地将纸巾盒推过去。
“还好没有酿成大祸,还没有开卖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崩塌。然后他们把那百分之一的问题,推到我身上,把他们自己存的那份图纸都悄悄改了,说我给他们的时候就是这样。哪怕我拿出自己存的原档,刑部尚书都不信,反说我的原档才是我为了脱罪而自己偷偷改的。然后我就进去铁枝了。”
“可是,这件事我们都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听说过,园长先生,你现在每天看的报纸都有些啥。”
“不都是那些,《Moon》——”
“他们不会报的,我的老板是柠党一个伯爵。”
然后就是整个面试间都像灌了水泥,沉默了。
“我知道我们动物园能给你的待遇肯定不能比以前了,但是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加班,也不用像你以前那样算计——我们本来当然是想你帮忙降低一下成本,但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是算了。”
亚瑟说着,拿出了《畜约》。
“或许在这里你不用算计,就可以做到你以前做到的事,我们这里很多员工都是这样的,先试试吧,你愿意吗?”
“我一个蹲过铁枝的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眼镜仔签订了《畜约》,在桌子上流下了一片潺液,变成了一只非洲大蜗牛。
大蜗牛什么都吃,连水泥都能吃,而眼镜仔变成的大蜗牛,更是能把那些建筑废料吃进肚子里,然后消化、分解,再次变成水泥,和潺液一起排出体外。
动物园自此有了廉价,又安全的建筑材料的来源。